长兄如父,专治不服(80)
十六岁那年,他有想过逃跑,被黄阿丘发现,藏起他的证件,不给他钱,还去学校告了学校。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杀掉这个人。
有个周末,他去帮水族店老板做清洁,赚点巴士钱。
红金龙鱼缸里,有块爆藻巨石,滑溜溜散发着鱼腥味。
十分沉重,他两只手都抱不稳。
最后,他用衬衣将石头抱回家,藏在桌下。
黄阿丘周末有休,不开车的时候,他是个烧酒佬。
出门喝一天,晚间醉醺醺地爬回屋,有时就倒在门厅,像一具死尸。
这天半夜,他进来就躺在地上,甚至没锁上大门。
陈凉水一直没睡,摸黑到门厅,走廊的声控灯还亮着。
光顺着门缝像刀锋,将黄阿丘劈成两半。
陈凉水站了会,弄出些动静,黄阿丘毫无动静,歪着头打呼。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钻进桌下,抱出那块大石头。
石头被洗得干干净净,黑黝黝的,不见水藻痕迹。
陈凉水沉默着,走到黄阿丘身旁。
黑暗里,他的脸模糊又狰狞。
他站了很久,手举起又放下,反复多次,直到手腕酸疼。
直到走廊,响起下班舞女,清脆的高跟鞋声。
哒哒、哒哒哒,敲打的声控灯,闪啊闪。
陈凉水最终放弃了……
沈涵睡熟后,陈凉水抱着星星罐,来到客厅。
夜已深,同住皆入睡。
客厅空旷得,拉把椅子都会发出回音。
陈凉水望着窗外,有点脏的玻璃上,挂着他模糊的表情,坚定的杀意。
他好后悔,十六岁的那个夜晚,没能砸死黄阿丘。
他坐在地上,安静无声地折着星星,罐子已装到三分之二。
一千颗是来不及了,赶一赶能到五百颗。
陈凉水把沈涵的工资卡,埋进星星里,舍不得,又扒出来,反复多次。
沈涵给他卡的时候,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其实,他好开心,没有人如此仔细地,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从来没有过。
陈凉水关灯,蹑手蹑脚回到房间,藏好星星罐。
沈涵揉着眼睛,撑起健壮上半身,模模糊糊问:“陈凉水?”
“嘘……”陈凉水快步走过去,爬上床,抱住他的脑袋揉了揉,“睡觉了,小狗。”
沈涵困得睁不开眼,很乖地应了声:“睡觉。”
空调定时已关,屋子里微有热气,他们头贴着头,手脚相缠,熟睡了。
……
阿耀派人跟了陈凉水几天,黄阿丘来过两次,每回都会挨揍,却不依不饶。
黄阿丘执着于对陈凉水精神施暴。
陈凉水则是在出手上,越来越想他死。
要不是周围人拉住,劝阻,甚至看到黄阿丘就报警。
阿耀不怀疑,陈凉水会趁机打死他。
这让他对事情再度起疑,这得多大仇恨?究竟为什么?
阿耀从上围村黑市,搞了两张电话卡,用复制器同步复读。
又在打印店伪造一张教堂工作卡,换上不起眼的白衬衣、黑西裤,挂上工作卡,跟踪黄阿丘走进医院。
黄阿丘已转入姑息治疗,领一些镇痛和营养的药物,等不能下床,就可以住进临终关怀科。
在哪里,轻可以用镇痛泵,重可以用杜冷丁,总之能舒舒服服的死。
黄阿丘不想治疗,他看过ICU的病人,手脚都被绑在床上,睁着眼睛叫唤,生不如死。
他这个人舒舒服服一辈子,不想那样,活得痛苦,毫无尊严。
黄阿丘刚领完药,坐在椅子上休息。
阿耀走过来,向他亮出工作卡,介绍自己是教堂做临终关怀的,最近有公司捐了不限流量的电话卡,可以免费给绝症病人。
黄阿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手机,刷视频,成为他一天最重要的活动。
不限流量的手机卡,正中下怀。
阿耀顺利得手,甚至亲自帮他换好手机卡。
“阿叔,这卡不是实名的,不仅可以用流量,还可以打电话,很好用,都不要钱。”他殷勤介绍。
黄阿丘许久不曾被人关注,很是开心,连声夸赞阿耀。
他许诺,身体要是好点,一定去阿耀的教堂感谢。
“乖仔,你是哪家教堂的啊?”黄阿丘开心地问。
阿耀笑了:“阿叔,哪家教堂不重要,你只要记得,上帝看着你呢。”
说罢,他便告辞离去。
黄阿丘望着他笔挺的背影,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他极爱占小便宜,注意力很快就被免费午餐吸引,美滋滋刷起视频来。
刷着刷着,他突然想起来。
上回寻死腻活,威胁社工查到陈凉水的电话,打过去就被拉黑。
这下不是有个新手机号了吗?
这还能放过陈凉水?!
阿耀开着斯宾特,返回街头地,盯梢陈凉水的保镖,会在这里向他汇报。
他把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露天停车场里。
插好复制卡,和特殊处理的手机。
还不到十分钟,手机屏幕闪动,黄阿丘拨打了陈凉水的手机。
阿耀吓一跳,要是晚几分钟插卡启动,很可能直接错过这通电话。
他实在不明白,究竟什么事,让黄阿丘如此迫不及待?
……
陈凉水下午请假,坐的士去远地买东西,往返三百块。
他在港城这么多年,打的士的次数屈指可数。
打的士实在太舒服,尤其是夏天。
车里空调很足,后座就他一人,宽敞自在。
车窗外,高楼大厦,立交环线都变得面目清秀起来,好像站在高处与他打招呼。
陈凉水这辈子,大多数时候,在数着钱一分一分过日子。
很少享受,坐着的士消磨时间的幸福。
他低头,摸了摸蓝色小发卡,笑了。
如果沈涵能在身旁,那样就更加幸福了。
陈凉水来到港城最乱的街区,丁妈街,马来人、东南亚跑仔、潮汕帮和落魄白人,鱼龙混杂,乌烟瘴气。
“靓女,你一个啊?这边好多坏人的。”的士司机都急了。
陈凉水很淡定:“没事,我也不是好人。”
司机:“……”
陈凉水提着个纸袋,里面用黑塑料袋裹着东西,看不出是什么。
丁妈街有很多私人小旅店,提供寄存服务,大多数在地下室。
没有监控,不查东西,一把破钥匙,一个
破柜子,一天几块钱,曾经发生过藏尸大案,说是整治,后来也不了了之。
陈凉水把东西放进满是霉湿味的柜子,锁上明锁,再将钥匙戴在手腕上。
他平静地做完一切,行云流水,驾轻就熟。
他十八岁离开黄阿丘,从丁妈街搬到环下街,再到三祝里,一步一步逃离黑暗,走向肉眼可见的光明。
可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在港城,山上海边的人,命是框金镶银。
而这里的人,落地便是歹八字,命不值钱。
他走在路上,不停有人投来歹念的眼神。
立刻被旁人提醒:“不要命了,没看见人家穿着赌场的衣服吗?”
快到街口,陈凉水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心里好像有预感,没有犹豫接起来,果然是黄阿丘。
手机那边,传来胡言秽语,黄阿丘添油加醋,讲着着他们过往的日子。
这回,陈凉水没挂断,更没拉黑。
他平静地从头听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黄阿丘说多话,气息不足,咳喘声一片。
“黄阿丘,你不说想让我给你送终吗?”陈凉水站在街头,冷得像一块冰,“好啊,明天晚上,你在家里等我。”
黄阿丘那边一愣,很快便答应了。
陈凉水回头,路边有个歪头转弯镜,像凸起的眼球。
他对着镜子整理刘海,从新别好蓝发卡,拔掉一根不听话的假睫毛,小雀斑在里面放大了点,有点难看,不过笑得时候会收敛,就很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