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专治不服(78)
“凉水!不要跟他讲啦,他癫癫的。”手持大锤的女仆姐姐,怕他被欺负,从门里挤出手来拽他回去。
陈凉水惊醒,灵魂猛得跌入身体,一身冷汗,四肢发麻,胸腔因屏气而发疼。
他不想惹人注意,便走到店铺侧边的流水道旁。
黄阿丘鬼魅般跟过来,寸步不离:“凉水,陈凉水……”
“黄阿丘,你就是死了,烂的发臭,我都不会给你收尸。”陈凉水站进阴影里。
屋檐很短,阳光还能照到他的脸,半边阴暗,半边光明,有种惊悚的美。
黄阿丘卷着袖子,露着可怖的针管,咧嘴笑了:“我就要死了,什么都不怕的。凉水,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陈凉水垂在裙边的手,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崩溃的情绪。
“那你就去死吧。”他不想纠缠,转身就走。
黄阿丘枯枝般的手,闪电般抓住他的衣袖:“你交到男朋友,就不认我了?他知不知道,你十五岁为了钱,就跟我……”
陈凉水反手一拳,捶在他颈侧,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恐惧。
仿佛再多一句,他就要被彻底摧毁。
烈日下,人来人往,而陈凉水身后是万丈深渊。
黄阿丘倒在脏水里,头顶临街空调,淅淅沥沥的水线,打在他身上,很快浸出深色水渍。
他好像被药物搞坏了脑子,满不在乎裂开嘴,露出渗血的牙龈:“他肯定不知道,我把钱扑在床上,一张一张,你就像小猫咪似的,追过来,爬上床……”
“你闭嘴!”陈凉水彻底崩溃,扑上去疯狂捶打着他。
黄阿丘在雨点般的拳头下,歇斯底里狂笑、狂叫:“我会告诉他!你有多香,有多软,有多勾人!为了钱、为了钱……”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陈凉水像一只无助的蝴蝶,陷在回忆的蛛网里无助挣扎。
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世上有多少人,有多少事,不堪回首,都能迈步向前。
唯独他,被钉死在过去,寸步难行。
又有谁来救救他呢……
店里的女仆,外面路人都被惊动。
大家乱哄分开他们,陈凉水脑袋一片空白,怎么回到咖啡店的都不知道。
路人报警又叫了救护车,黄阿丘没告陈凉水,跛着腿坐上救护车。
他黄而浑浊的眼中,满是疯狂的光。
他抱着布满疤痕的秃头,又哭又笑,吓得医护人员不敢上前。
黄阿丘得了肝癌,发现就是晚期。
当他带着帽子,佝偻身体,拽住扶手艰难挪去医院时。
突然看见,沈涵骑车带着陈凉水,飞奔在烈日下,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他们那么年轻,那么健康,那么快乐。
而他,就要死了啊。
黄阿丘开始莫名回忆起,十五岁的陈凉水,柔软的触感。
那就用一生,记住我吧……
……
周末咖啡屋客人多,很忙碌,大家也只是安慰一下陈凉水,便各回各位。
陈凉水昏昏沉沉请了假,换好衣服,看见更衣柜里,藏着的星星瓶。
巨大的恐惧,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他僵硬,不知所措。
陈凉水无法想象,如果沈涵知道他的过去,会怎么样。
为了钱,他整整两年,和继父保持着背德关系。
他竭尽全力省下每一分钱,可是,钱还是会花完。
身无分文,连搭巴士的钱都凑不出时,他不得不走进黄阿丘的房间,穿着裙子,俯身在逼仄的床上,捡起一张又一张百元大钞。
陈凉水抱起星星罐,眼泪掉进去,五彩斑斓的小星星模糊陈一片。
他不是第一次叠星星,上一次是阿公住院。
陈凉水是留守儿童,童年只有破了房檐的祖屋,和阿公养的小鸡、小鸭。
阿公重病,四个儿女为医药费,相互推诿,撕得不可开交。
陈凉水饿着肚子,攒下点钱,买了玻璃瓶,叠了五百颗星星,准备送给阿公。
他安静地坐在医院走廊里,在昏暗里,默不作声叠星星。
不远处,父亲、母亲和亲戚们为手术费吵成一团。
父亲吵不过兄弟姊妹,愤恨走过来,一把抓起他的星星瓶,摔得粉碎。
五百颗星星,洒了一地。
急救推车刚好经过,躲避不开,从上面碾压而过。
那天晚上,阿公没凑到手术钱,第二天就被接回家。
陈凉水抱着叫阿花的老猫,坐在阿公床边,看着太阳下山,再升起。
阿公的手凉了,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他这一生,留不住一位亲人,撑不起一片砖瓦,送不出一罐星星。
陈凉水满脸泪痕,调大咖啡厅音乐开关。
巨大的游戏音乐响起,外间女仆拉着客人,开始做游戏。
可爱的歌声,此起彼伏的欢笑声,沿街店铺的宣传声,掩盖住所有。
陈凉水抱着星星罐,从墙角滑到地上,失声痛哭……
沈涵打四个电话,陈凉水毫无消息,他有些焦急。
把鱼端进蒸锅,调好火,他顺着厨房窗户眺望。
远处飘来一朵大乌云,天半明半暗,不出意外,马上要落雨。
“去吧,我给你看着锅。”阿耀递给他一把伞,了然于心地笑笑。
沈涵接过伞,拍拍他的肩膀:“可别给我水烧干啊。”
“小瞧人,快去吧。”阿耀把他推出厨房。
沈涵解下围裙,随便趿拉双拖鞋,噼里啪啦跑下楼。
刚走到小菜场,乌云还没过来,天还亮着,雨滴就迫不及待落下来。
打得路人措手不及,跟小贩要了塑料袋,顶着往回跑。
沈涵打开伞,逆着市场人流,往外走去。
远远看见一把粉色小花伞,斜斜支着,白嫩的兔子玩偶晃啊晃。
“陈凉水!”沈涵快步走过去。
陈凉水心不在焉,伞打得歪斜,逐渐密集的雨滴,打在他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陈凉水!你怎么不接电话呢?”沈涵跑起来。
陈凉水这才抬起头,看着身材高大,满脸焦急的沈涵,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恐惧和依恋,交织在一起,好像一块精美蛋糕,咬下去,馅料是图钉。
“你怎么了?啊?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啊?”沈涵见他呆呆的,眼眶还有点红,更加着急,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
陈凉水仰头望着他,一瞬不瞬。
心底涌起压抑已久的情绪,那些抓心挠肺,刻骨铭心的喜欢。
在恐惧的支配下,越发叛逆地疯长。
再不去爱,就来不及了,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小花伞落地,翻倒在微湿地面,白嫩的小胖兔子,弹了弹,沾了一脸灰。
陈凉水张开双臂,牢牢抱住沈涵,头埋进他肩窝里。
沈涵毫无准备,被撞得后退一步,手一抖,黑伞滑落,和小花伞在地上躺在一起。
他双手僵在空中,顿了顿,最后交叠着,把陈凉水完全禁锢在怀抱中。
老天很给面子,雨并没有下大,淅淅沥沥洒在身上。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像溺水的人抱着浮木。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希望,和活路。
过了许久,久到雨没下起来,天晴了。
小贩从屋檐下钻出来,继续卖东西。
久到阿叔笑着打趣:“靓仔,收收伞啦。”
陈凉水红着脸,也红着眼,赶紧从沈涵怀里跳出来。
两人慌忙去捡伞,沈涵捡起小花伞,陈凉水捡起大黑伞。
“陈凉水,你你你没事吧?”沈涵都不敢相信刚刚是真的。
陈凉水撇开脸,答非所问:“兔子脏了。”
“没事,回家我给你洗。”沈涵舔舔嘴,给兔子拍灰。
拍着拍着,手滑下去,碰到陈凉水的指尖,壮起狗胆一把抓住。
沈涵有经验,如果对方喊:“你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