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笠(重生)(52)
“好了,到这边来。”
江笠起身走到左边角落,再次跪下。这一次,他的神情不仅肃然,同时更隐约透出一丝悲伤。
显然,左边最下排摆放的就是他父母亲的灵位。想到亡人是由偏门入的宗祠,江笠心中总是不好受。
别蜂起不知江笠心中所伤。他跪在江氏夫妇面前,却很是紧张。虽然岳父母已经去世,但是拐了人家宝贝儿子,总是难免心虚,没想到这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心理居然也会出现在他身上,他就担心天上两位老人家看不上他。从前他揽镜自照时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好青年,现在却有点没底气了。
“父亲,母亲,我是小笠,我来看您们二位了。”
江笠的声音在安静的月夜中显得磁性,温柔,就如他过去说话一般。他是孝子,从未忤逆父母之意,他父母亲怜爱他,在生时把他当眼珠子爱惜。彼此这份情谊,非一言能尽。
“虽然孩儿如今容貌更改,但是血脉之情,又岂会受此左右。母亲,孩儿听你的话,没有去寻那人的麻烦。昨日之日不可留,昨日种种昨日死。前尘往事皆已摒弃,孩儿不会再与之纠缠不休,尤其是那个人。本是一段孽缘,又何必分辨出因果?如今孩儿侥幸得以重获新生,必要好好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天地浩大,我当如飞鸿游鱼,逐风逐水,自由自在。还有,阿钰也在我身边,他已经没事了,他没有变,一直都追随在我身边,我不是一个人,你们放心吧。”
江笠说着,将目光投向身旁与他并肩跪着的别蜂起。
别蜂起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轮到我了吧?快给岳父岳母介绍一下他们英俊正直的好女婿啊!
看着别蜂起这心急的模样,江笠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的目光柔和如同月华,波光粼粼中倒映着一个别蜂起。
这个人,在他最无依无靠,风声鹤唳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由着他欺负,由着他捉弄,却时时刻刻如同一个太阳般,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温暖与光明传递给他。
当他知道,他是故意将他引入后山,想借鹿虎兽杀了他的时候;当他在茶陵城与沈少昊博弈却向他隐瞒自己的打算的时候;当他坦然将得来不易的蛟龙麟交给自己的时候;当他要求他不能看他写给桂臣雪的信笺的时候;当他说出他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当他什么都没说就跟着沈少昊离开的时候……那么多次,他都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包容他。
他不是铁石心肠,不知好歹的人,岂能践踏对方这份心意?
他看了又看,试探了又试探,今日终于可以确定。
这一次,不会再看错了。
这个野小子是别蜂起,不是桂臣雪。
江笠找到别蜂起的手,轻轻攥住。
“我遇到了一个挺好的人,父亲,母亲,孩儿已经跟他成亲了。”
“见过岳父岳母!”别蜂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喊出来。
江笠噗嗤一笑。
别蜂起有些不好意思:“别笑啊,我正严肃着呢!”
江笠点点头:“二公子,别紧张,我母亲就喜欢你这样活泼好动的。”
别蜂起脸上一喜:“真的?”
江笠:“活跃一下气氛。”
别蜂起:“……”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别蜂起干咳几声,心知自己表现的就像个毛头小子。不行,一定要稳重,要拿出男子汉的气概,要在气势上跟小书生决出今后的家庭地位!
“岳父岳母在上,小子别蜂起,乃是北方竞陵城芜地堡堡主第二子,已经跟小书生成亲一年多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他,绝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说着,又凑近江笠耳边咬耳朵:“江笠,我别蜂起护你一辈子!”
趁着江笠愣神之际,他飞快在江笠脸上啄了一下,然后飞快跪坐回原位。
江笠愣了愣,随即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过来,仰头就堵住他的嘴。
两人交换了一个情意绵绵的亲吻。
一吻过后,别蜂起面红耳赤,眼神都迷离了。
江笠勾唇笑出一点邪气。他摸摸别蜂起的脑袋:“夫人,你这样识大体,为夫很满意。”
别蜂起龇牙:“我才是……”
江笠挑眉:“嗯?”
别蜂起嘁了一声:“夫人就夫人,不就是一个称呼嘛,老子照样一手遮天!”
“怎么样,我表现的还行吧?岳父岳母应该满意我吧?”走出宗祠,别蜂起一路拉着江笠叽叽喳喳地问长问短。
江笠满脸敷衍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别蜂起一边走一边摸摸自己的脸,又整整自己的衣服:“我今天特地焚香沐浴还换了套正式的衣服,我琢磨着形象应该很不错……”
江笠只是轻笑,不搭理他,由着他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的。
二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渐渐被夜风吹散,直到影子没入山林,江家祖祠再次恢复宁静,一个银光奕奕的挺拔身影才从梧桐树丛后走出来。
月光反射出来人的一身铠甲,在他那对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眸中,正充斥着极度的震惊跟难以置信。
第51章 城门道口追故人
翌日
拜祭完双亲,了却一桩最大心愿后, 江笠与别蜂起便收拾好行装, 只等天一亮, 城门一开, 便直接离开。
江笠已经听说沈少昊提前醒来的消息了,然而朱太守还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布关于别蜂起的搜查令, 可见这一把他押对了。无论如何, 银雁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此时天方破晓,城防甲士刚缓缓拉开城门, 街上行人稀疏,多是赶集做买卖的农家人。一辆马车哒哒行来, 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然而当它走到城门口时,却突然被城防甲卫交叉长戟,拦了下来。
赵侍卫长坐在骏马上, 脸上难掩惊讶。他提前来探过路,城门这边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而且就眼前这架势看,拦路的也就小兵两三只,并未加重防守。这些城防甲卫难道只是例行检查?
别蜂起已经易容成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车夫,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了城门四周一圈, 暗暗将手按在腰间佩刀上。
看到这阵仗,许多路人都纷纷停下动作,驻足张望。
“别乱, 静待其变。”身后车帘中传来江笠平静的声音。
别蜂起将手收了回去。
那些甲卫拦住马车后,赵侍卫长等人上前沟通询问,他们也不肯多言,闹得赵侍卫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军靴碾压石子的坚硬声响。
城防甲卫们像潮水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一个挺拔英伟,身披银光铠甲,戴半边面具,高束一头银发的年轻将士越众而出,停在江笠的马车面前。
此人一出现,立刻在路人中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周围飞快聚集起许多看热闹的路人,一时竟让江笠的马车进退不得。
……居然是桂臣雪!
别蜂起心脏一缩!
其实比起沈少昊,他更纠结眼前这个人,毕竟此人是江笠的“过去”!
现在这个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堵住他们离开的道路,又是什么意思?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桂臣雪的目光越过人山人海,静静地落在那辆安静的马车上。
是你吗,江笠?
在我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你的时候,你便一声不响计划离开,再不肯与我相见是吗?
可是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昨天晚上,他循着循香蝶的飞行足迹,找到了江家祖祠。在那里,他听到了让他想都没想到的真相。
李轻舟就是江笠!江笠就是李轻舟!
那个在寒山寺初见时,被他错认为江笠的少年,居然真的是江笠!
可是为什么他的骨龄却只有十七岁?世间岂有什么玄功妙法,能够使人时光倒流?他想了一夜,还是想不明白!
他在朱府柳树堤岸边拥抱过他,他为他折了那只草蚂蚱,仿佛是对他有着情谊的,他又写信笺骗他到寒山寺见面,就是为了看看所谓青烟绝影线是真是假。在他回银雁城的那场碧海酒楼接风宴上,那个帮助斩钰逃脱的人,原来也是他!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了解他呢?
他知道他还活着,却万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面目相见!
以为他死去的时候,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他为他一夜白发。
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仿佛久旱逢遇雨霖,干涸的灵魂突然起死回生。
他为他生而生,为他死而死,一颗心全都系在他身上。
可是他不肯认他,他一直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他是桂臣雪,知道他为他心伤难过,几次濒死,但是他视而不见,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他!
他甚至还让斩钰杀他!
他与他之间,难道只能反目为仇,再无再续前缘的机会了吗?
这叫他怎么甘心!他明明那么爱他,为什么最后却落得如此结局!
为什么上辈人的恩怨,却要让他们二人来承担!
他恨自己姓桂,恨他姓江!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百姓,哪怕像斩钰一样当个孤儿奴仆,至少也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他,不必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必在两难的抉择中自我折磨。
可惜天意弄人!
桂臣雪的眼前忍不住又浮现出江笠与别蜂起并肩跪在一起的场景,那一幕看起来如此温馨美好,好得让他心痛如绞,眼睛酸涩得都无力睁开,无力再看。
江笠说,他已经跟那人成亲了!过去他曾经殷切期盼的承诺,如今他却许给了别人!
他犹豫了一夜,痛苦了一夜,不知该如何再见他。而他甚至都不愿再给他一点时间,就打算跟别人离开!
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追了过来。事实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挽留下什么。
“在下桂臣雪,想见公子一面,请公子移步下马。”桂臣雪开口道。
他外表看似冷静与平时无二,但仔细分辨,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他的生硬跟紧张。
事实上,连城防甲卫都不知道自家上司在闹什么,突然就莅临城门,突然就要求他们拦下人家商人的马车。
围观群众也不知道这位金甲卫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能被桂大人亲自召见,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在众人兴致勃勃的翘首张望中,马车的车帘终于缓缓拉开。
最先进入众人眼中的是挑开车帘的手指,指根纤长指甲圆润,然后才是瓷白柔和的手腕,勾得众人的视线黏连在其上竟一时无法移开。然而这节惹人遐思的手臂却很快掩盖在宽大的白袍下,挡住窥探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