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笠(重生)(38)
桂臣雪毕生都未曾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将斩钰连同扎入血肉的长剑一掌扫开,踉跄着急退出三大步,轰然摔倒在地!
他飞快点住身上几处穴位止血然而伤口却依旧血流不止翻开的血肉眨眼就变成了黑紫色毒气在飞快腐蚀他的伤口!
很快他的脸覆盖上一层黑气浑身开始癫痫般颤抖起来。
普通人这时候恐怕早已气绝身亡但他毕竟修为强悍,还能勉强打坐稳住气息。
他死死地盯着斩钰,心底却无比荒凉。难道江笠已经恨他到如此地步,宁愿不要斩钰,也一定要取他性命吗!?
这样一想,桂臣雪更是悲痛欲绝!急怒攻心之下,他意志瞬间崩溃,气息错乱,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毒气霎时就冲破桎梏,窜出筋脉,向全身扩散。
中级玄王,银雁城无人可匹敌的他,终于一头扎在地上,昏死过去。
斩钰摔在另一头,呕出一口血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三年以来,从未如此快意!
大仇得报,怎能不快意!
他终于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少爷了!
大笑之后,斩钰只觉眼前开始变得混乱和漆黑,呼吸艰难阻滞,意志也模糊了。他知道自己毒气渗入五脏六腑,死亡也就是下一秒的事情了。
反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少爷,阿钰来了!”
斩钰豁然起身,扑向脚边悬崖!
“站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犹如野兽般猛地自草丛中跃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
哒哒哒!
匆忙的脚步近乡情怯似的,猛地在门口一顿。
江笠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缓缓推开房门。
一屋子迷离斑驳的烛光映入眼帘。
“你来了。”旁边的别蜂起侧身让出位置,江笠顺着望去,就见床榻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少年。
江笠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少年的脸庞。
不仅是脸庞,那青筋沿着少年露出的脖颈一路蜿蜒,遍布了少年身上每一寸皮肤,宛如蜘蛛织就的错综复杂的罗网。
每一条青筋都是一份煎熬与苦楚。
“刚才我给他看过了,毒气侵入五脏,我帮他暂时压制住了毒气扩散,但是想彻底祛除……还要再想想办法。”
斩钰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人,他也不敢贸然出去给他找其他大夫诊断。
江笠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慢慢坐到床沿。
别蜂起没话找话说:“我在寻找斩钰的途中,遇到一伙人也在寻找斩钰,都是些杀手,跟我上次遇到的那些人是同个组织的。是了,还遇到了桂臣雪,他被斩钰刺了一剑,挺严重的,能不能救回来真不好说。估计不久后,城防卫队就要全城搜捕斩钰了。你放心,桂臣雪没有看到我,暂时不会找到我们这边来。”
江笠皱眉道:“不对,你报名了今日的比斗大会却未出席,朱太守也可能会起疑心。”
别蜂起一攥拳头:“那我们马上转移?”
“不可,那不成了做贼心虚了。”江笠摇头道,“你先让人去闹市中寻一处老宅子,便于到时转移斩钰。我们则还像之前一样,住在此处即可。”
刚才他与朱太守等人一同观看几大玄王比斗时,他很明显地察觉到朱太守的心不在焉。他敢肯定,作为知道青烟绝影线内情的唯二者,朱太守肯定知道桂臣雪为了何事去了何处。
直到黄昏降临,晚霞千里的时候,他见朱太守在外头听一个下属耳语汇报了什么后,突然行色匆匆地告辞离开。
很显然,朱太守是帮桂臣雪来试探自己对青烟绝影线的态度的,桂臣雪得知那夜自己寄宿朱府后,就已经怀疑上自己了,但他如此旁敲侧击地迂回试探,可见他只是怀疑自己跟“江笠”有什么关系,而非怀疑自己就是“江笠”,他没有证据说服自己!
朱太守匆忙离开裁判席,应该是跟桂臣雪有关。
繁杂的思绪渐渐回归。
安静的床榻上,斩钰一动不动的,仿佛只是熟睡,可是江笠知道,斩钰随时都可能突然间被膨胀的毒气痛醒,然后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别蜂起站在旁边,有种束手无策的焦躁。他想抚平江笠眉宇间的死结,但他拿斩钰体内的毒的确没有办法。
对了!有一个人肯定有办法!
“我去找白神医!他一定有办法!”别蜂起说完,一转身就出了门。
他在门口碰上赵侍卫长:“小赵,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保护着小书生,那个斩钰若是醒来,仔细他伤着小书生,知道吗!”
赵侍卫长连忙应下来:“是!属下绝不会让任何人伤着公子!……不过,少爷你这伤,不处理一下吗?”
说着瞥了瞥别蜂起后背上的伤口。
别蜂起看了房间里的江笠一眼,压低声音警告赵侍卫长道:“不要告诉他我受伤了!”
赵侍卫长惊讶无比:这不是你风格啊少爷!
别蜂起瞪了他一眼:老子是喜欢跟小书生撒娇怎么了,可是撒娇也要看场合的好吗!没见小书生正心烦意乱着吗!
于是主仆二人以眼神交流完毕,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赵侍卫长想要进屋保护江笠,提防斩钰暴起伤人,却被江笠打发出去。
江笠很是坚持,不肯让任何人打扰,赵侍卫长只能领命离开。
房间里便剩下江笠跟斩钰二人。
“好了,人都走了,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吧,阿钰。”江笠对床上昏睡的人说道。
前一秒还昏睡着的斩钰一下睁开眼睛,兔起鹘落之间,他飞仰起身,手习惯性摸向身旁长剑。
习惯枕戈待旦,绷紧神经求生存的他,这一次却没有寻到长剑,甚至虚弱得连仰身都做不到。他直接摔落回床褥中,抬起眼睛,猝不及防跟江笠对上视线。
“少爷……?!”斩钰满脸错愕,见鬼似的。
面前这青年书生,相貌举止,衣着气质,就连看他的目光都跟少爷如出一辙!
是风华正茂时候的少爷啊……
现在又是晚上没错,是少爷的鬼魂来看他了!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果然是真的!
想到是这个可能,斩钰不仅不觉害怕,恰恰相反,他感到幸福极了!
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蜷缩起身子,紧紧抓住江笠的手不肯放。
“少爷,你来接我了是吗?你怎么现在才来,阿钰一个人好辛苦,少爷,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江笠看他面容憔悴,却还像年幼时那般,小狼狗似的拿脸颊磨蹭他的手心,顿时感到喉咙酸涩哽咽,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阿钰,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却无能为力。
一滴眼泪落在斩钰脸庞,斩钰瞳孔蓦地一缩!
眼泪是热的?!
“我还活着啊,阿钰。”江笠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蒙住眼眸的泪光随着扬起的笑纹破碎了,温暖的手心将虚幻的美梦化为真实。
活着?!
因为极度的震惊,斩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就坐起身。
他感觉得到,少爷的手是有温度的,指甲扣进掌心是有痛感的,这不是梦但是,他怎么敢相信!
他是亲眼看着少爷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也是他亲手给少爷盖上的棺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信仰的那一刻,他经历了怎样绝望的黑暗。
他怎么敢抱着侥幸,在濒死前再见生存的希望?难道是他贪生怕死,无耻地想要在没有少爷的世界里苟且偷生,才如此自欺欺人吗?
他死死地盯住江笠,想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来嘲笑自己的失心疯,或者揭穿桂臣雪的阴谋,然而,越是看,他的眼睛就睁得越大,心底就越是惊骇。
“少爷,真的,真的是你……?!”
江笠温柔地垂下目光:“嗯,是我。”
不需要恳切激烈的言辞,甚至也不需要其他苍白的物证。当江笠那温暖如初的目光越过三年时光,静静地落在斩钰脸上时,就像他过去无数次注视着斩钰那样,岁月娴静,一世安然,而这对于斩钰而言,已是最可靠的说服。
斩钰那颗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便渐渐平稳地落了实地。
他终于走过了人生最辛酸难熬的一段路途。
江笠的一滴眼泪,便是他的苦尽甘来,让他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少爷!”
斩钰扎进江笠怀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江笠握住他的肩膀,珍而重之。
他知道斩钰等这场重逢等得太久了。这个曾经天真无忧的少年在绝望中背负着仇恨,在强烈的复仇意志下迫切而仓促地长大了。一个人在炼狱中煎熬,他的眼底盛满仇恨与冷酷,心底却满怀着委屈和悲伤,活成了世人恐惧敌视的魔人。
这样的斩钰,还能回到阳光下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钰。”江笠轻轻说道。
“嗯,一定会好的,少爷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斩钰压抑地哽咽着,手紧紧揪住江笠的衣服。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又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人之一生,各有所求,而他不过得其所求,心满意足而已。
他并不想回顾过去那段血淋淋的路途,更不想向江笠倾诉其中的艰难阴暗。因为那无数个漫长的黑夜已经一刀一刀地剜刻在他的心上,那条漆黑的小巷曾经指引着他坠入地狱。他不希望江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黑夜,彻底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他不想江笠为他难过。
……
别蜂起没有找来白神医。因为白神医已经跑了!
话说白神医其实也挺郁闷的,现在算个什么事?他都收拾好细软准备云游四海去了,突然被朱太守强请去给桂臣雪治伤。他掐了桂臣雪的脉搏稍微一探,心情当场纠结得无以复加,留下一张解方后便告辞了。
其实他本心是很愿意救助这位银雁城保护神的,但是依桂臣雪这情况,非一两个月治不完,很耽误他的旅游时间啊。
反正无论如何,出行计划都拟好了,他一准儿还是要走的。他就是这样坚持己见的白神医。所以他当天晚上就趁着无人察觉时,施展绝世轻功玩了一出人间蒸发。
现下不只别蜂起在找他,朱太守也气急败坏地关了城门,想要掘地三尺把这个固执的老小子揪出来。
别蜂起就这样错过了白神医。
他当时真不应该放桂臣雪一马。人都昏死任人宰割了,他却因为不确定小书生对桂臣雪是个什么态度,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敌军还是友军而迟疑了,错过最佳的动手时机。否则冲着桂臣雪在寒山寺搂了江笠一下,他一准也是要冲过去补上一刀的。
如今银雁城全城戒严,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基本都被朱太守请到了朱府。别蜂起一时无计可施。可真是大大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