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盲有盲道(11)
细瘦的手指不受控地抖着蒙上自己的双眼，光亮顺着指缝钻进来，救赎了他。
一滴、两滴……唐落的泪水连绵不断地顺着眼睑滑到脸颊，再一路向下。
无声哽咽。
他站起身来，凭着身体的感觉以手指去碰触房间里的一样样物品。
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床榻、纱幔、被子、梨花木桌。他叫不出它们的颜色，甚至因为没有完全恢复并不能看的清楚，但是他仍然感谢命运所给予的垂青。
他这样一缕幽魂在异界寻得所爱并摆脱了黑暗。唐落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的世界会出现一点光。
门板被敲出声响，唐落模模糊糊看向雕花的漆木门，在自己腰上掐了一把，缓缓吐了口浊气。
“进来吧。”唐落说着，闭起眼睛。
这次的人全是叶老爷派过来的，只要在唐落面前，彼此便无交谈。
“唐公子，吃饭了。”送饭的人语调平平无起伏。
唐落从床榻上起身，眼睛仍是闭紧的，拿起探路的木杖凭着记忆朝桌子的方向缓步过去。
那人不疑有他，看唐落坐好摸到碗筷，就收起托盘退了出去。
唐落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关门的声音，激动地睁开眼。
为了让他吃的方便些，几样小菜拼到一个木盒里。唐落挨个尝了尝，嗯，这个是冬瓜，边上就是绿的，虾仁，粉红色……芹菜叶是深绿，鸡蛋是黄澄澄的，豆腐白胖软糯，旁边软糯口感的是芙蓉糕。
唐落一点点凭着四感来填充自己空缺已久的第五感。尽管看不清晰，尽管它来的太迟，唐落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满足。就像是丢了孩童喜欢的玩具，却在一段时间之后在床底下发现的那种失而复得后的放大了的惊喜。
唐落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摸清了房间的物件，又借口散步在庭院里闲逛。木杖点地，眼睛睁睁合合，还真让他摸出了出院门的路。
唐落也知道不远处就有人盯着他，半点不停顿，就像不知道院墙与院门的存在，直到木杖点到墙根，再无路可走，再转身一点点走回去。转身的一瞬间，眼睛再次闭紧。
小厮开口道，“唐公子，小的扶您回房吧。”
唐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欣然点头。再过不久了，再过不久……也许就能与叶寻相见了……
夜渐深，黑丝绒般的天幕拉紧。
一人一马轻骑赶着城门口吊桥未起的一瞬，就势而入，轻车熟路。
马儿停在南巷深处的一高门大宅前，打了个响鼻。车上的黑袍男子翻身下马。华灯初上，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燃掉了全部情绪。
叶寻面无表情地抓着门上狮口里衔的铜环使力扣了两下。
大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露出守门小厮不耐的一张脸。
“谁啊！大晚……”小厮一句话没说完，待看清眼前那人的面容，猛地吸了口气，“三……三少爷！”
“开门。”
一身黑衣的叶寻逐渐隐在暮色里，小厮恶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语气满是鄙夷，“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当时不想娶相府千金，给府里惹了那么大麻烦，现在不还是得回来！”
叶寻不是没听见，只是心里焦灼，许多事情都顾不上了。
他没有去主院，也没有去祖母的院子，而是拐进了“听云院”，也就是他亲哥叶鉴的院子。
“夫君，夜间天凉，别喝了罢。”一貌□□柔声劝道。
叶鉴倒不甚在意，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夜观天幕，直接对着壶嘴饮起酒来，闻言随口道，“你先去睡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宋氏咬咬唇，她是世家的女儿，嫁给叶家庶子也算是嫁低了。本以为嫁了个温润郎君，谁知温柔只是对外人的表象，成亲以来叶鉴对她一直冷冷淡淡，宋氏眼泡含泪，委屈着退回房间里。
叶鉴昂着头，不知是酒醉人还是天色醉人，叶鉴眯着他一双眼。
肩膀上骤然一沉。叶鉴头也不回，手上使力，不容拒绝地把人拉到身边一把抱住，好不意外地察觉怀里人躯体的僵硬。
叶鉴自嘲地笑，笑容逐渐扩大，又一把把人推开。
“少爷……”声音的主人着一身小厮穿的粗布衣裳，相貌精致，一双凤眼尤其漂亮，与身上装束格格不入。此刻眼睛里满是犹豫和难过。
“走开点。”叶鉴冷声道。
“阿鉴……”
叶鉴扭头，一双眼像是要把人戳穿。
那小厮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诺安？”二人相峙的一幕被叶寻看个正着，待走进写，叶寻才看清那人的脸。
叶鉴闻言笑了，“等你呢，走吧，书房谈。”
叶寻没理，转而去看呆立在一边的诺安，皱眉，“这么晚怎么过来内院，被管事的发现要挨板子的。”
“回……三少爷的话……小的今个当值……”
叶寻蹙眉，“怎么这么生分，我哥……”
叶鉴摆手，“你先退下，我和三少爷有事商量。”
诺安躬身退下，临走时，眼神重重地在叶鉴身上顿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致谢~
第28章 破晓
叶鉴从袖子里掏出钥匙开了书房的铜锁。
“进来吧。”
叶寻走过颇有些年头的门，木头上漆色零散剥落。尽管按老爷子的想法娶了个权臣之女，叶鉴在叶家的处境仍然并不乐观。哥俩各执一座，彼此凝视不语。
叶寻目光落在叶鉴的肩膀，肩头上披的是一墨色大氅，大氅上不规则地散散绣了些雪色羽毛。叶寻一眼就看出那大氅是他哥的旧物，只是不知何时做了些小改动。
叶寻笑了，意味深长，“诺安给你改的？”
叶鉴随手把诺安披上的大氅拽下来，看也不看一眼，反问，“你不远万里过来又多绕这么远的路就是来八卦你亲哥的桃花？”
叶寻合掌，“想跟哥借点人。”
叶鉴后仰靠在椅背上，一笑，“人手的事情好办，你想查的哥也着人留意了。放手做你的吧。”
叶寻莞尔，“谢谢哥。”
“哎——再叫两声好听的来听听。”烛火昏灯拉长二人的身影，叶寻的脸半明半暗，神情并不真切，叶鉴身处这座高墙大宅里终于再觉出些温暖。他的弟弟回来了，孤单就走了。
叶鉴的声音温柔下来，“弟媳我见过了，脾气好，气度好，懂进退，你赚了。”
脸上写着脾气好的唐落在叶寻脑海里转了转，又被他抛出去。
“这事你怎么想的？”
叶寻垂眸沉吟了下，方道，“血参遗失是假，叶莫联合是真。”
叶鉴瞳孔缩了缩，“这方面我隐隐有些猜测，但是，不大可能。毕竟遗失龙物不是小事，真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就够叶家……或者说兰妃吃一壶的。”
叶寻嗤笑，“没什么不可能的。”
压低声音继续道，“你还真当皇宫里头那位是金牌？兰妃不比贵妃甄妃，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找不到靠山等新皇继位的话这么多年的布置都白费了。不论新皇是太子还是大皇子，到时候留不留兰妃还不是新太后一句话的事儿。兰妃倒了，叶家必定元气大伤。”
叶鉴心里不得不承认，叶寻的话确有道理。
“联姻莫家搭上皇室，是保命的险招。那么血龙参和泪灵芝只是幌子，好一招声东击西。”叶鉴冷笑。
“我不是老爷子唯一的儿子，却是唯一和莫家女儿年岁相仿的儿子，老爷子自然要不留余力地寻我。”
“不然呢，”叶鉴调笑，“难道要让头发都束不齐的老四或者穿开裆裤的老五去娶莫家姑娘吗？老爷子同意莫老爷也不能干吧？童养媳也没这么娶的。”
哥俩在书房里喝茶谈天，毫无胆怯和愧疚地议圣外加讽刺老子，不知东方之既白。
抛却兴奋，唐落在傍晚才终于冷静下来考虑自己的问题。
眼睛可能在被迷晕出镇子后不久就复明了，极有可能是在此之前就有征兆，只是店里忙，后面又出了事情，手忙脚乱的没有注意。
接下来怎么办？
首先要摸清叶家的目的。表面上看最直观的就是撮合叶莫联姻，但是唐落从来就不信。若是事情这么简单，叶家何必大费周章的折腾一个循环。
那么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从这里出去。
叶家人还不知道自己眼睛看得到了，想绕开两三个家仆不难。难的是逃脱这座宅院之后，没有计划没有路线没有落脚点。
那叶家能抓他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唐落破天荒地想到了那日叶鉴送的封儿，给弟媳的见面礼，里头最起码得有银票吧。
唐落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下床，去翻自己换掉的衣服。
到了这边下人给唐落准备几身换洗衣物，唐落拒绝了下人要给他洗衣裳的意思，委婉表示自己会洗的，人也就没勉强。
十五月圆，房间里没有蜡烛，唐落也没想点，瞎子点灯，唐落自嘲地想，人家会以为我疯了吧。
黄封儿薄薄的一张，唐落撕开蜡封，借着天上那轮白玉盘反射来的那点光亮凑近一看，登时瞪大眼睛，揉了揉，再看。
那里面不是银票，是京城一间铺子的官契和掌柜的雇佣书。
唐落虽然看不到，但是他前生就能靠摸专门的轮廓凸起的书辨字，只是速度不快。
这会儿识字，也并不如何吃力。
他再一次仔仔细细的确认，莫道茶楼的所属人，是唐落。下面扣的是殷红的官印。
唐落勾起唇角，资本来了，落脚点来了，机会来了。大舅子送的见面礼比银票还实用啊。
这一张文书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唐落把官契折好塞回信封，吐出心口堵的一腔浊气。继而笑着摸了摸小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他可以熬夜，儿子可不行。
唐落睁眼睁了半宿，天明时分才堪堪合上酸涩的眼，心头大石又落地，一觉睡到正午自是不提。
天幕悄悄破晓，兄弟俩曲径暗通，商量妥了如此这般的勾当。叶寻连日骑马赶路，也着实困顿，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叶鉴打发弟弟先在书房将就睡一晚，这时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说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先作罢，跟弟弟一起挤在书房的软榻上凑合睡了。
得到再次醒来，守在门口一晚上的诺安告诉他，叶寻已经去正院请安了。
叶鉴没说什么，洗漱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的事情。
叶寻不欲给哥哥多添麻烦，起早起了，正赶上未成年小辈给祖母的晨昏醒定。
“老夫人……”丫鬟喘着粗气进来禀报，“三少爷回来了，正在外面求见呢！”
半大的老四叶泊刚请过安屁股还没坐热乎，底下的请安的叶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叶紫苏半跪还没跪下去，卡在半道，一脸尴尬。
老夫人僵硬的面容抽动，两手交握，撸下来自己拇指上套着的翡翠扳指在掌心把玩，冷声道，“让他进来。”
与此同时，叶家失踪的三儿子回府的消息也在京城小范围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由衷感谢泡泡小可爱地捉虫~超级感动能看滴辣么认真~
鞠躬致谢所有读者~
第29章 醉仙
这日晌午，厨娘做了醋鱼，又蒸了芙蓉鸡蛋羹。
食盒被端进来，唐落半开玩笑地跟那人讲：“叶家果真财大气粗，日日好好菜好饭地伺候着，还真体验了把乐不思蜀的感觉。我很好奇啊，叶老爷就不怕我赖在叶家不走吗？”
小厮不语，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开，筷子递到唐落手里，随后默默站到一旁。
唐落心道，不愧是叶老爷的心腹，套点话真费劲。
继而锲而不舍，语气越发温柔，“你是小二吗？”这些被派来看管他的人彼此都有一个默契，就是在唐落面前不交谈，不给他任何信息。但是唐落能区分开这几个人。
第一个来送饭的是小一，第二个来的是小二，从来不进来的是小三，散步时听见的女声是厨娘。
唐落天天念叨，这几人都知道了唐落给他们编的号码，从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后来的接受，然后同情。
小二轻轻嗯了一声。
唐落听见了。他笑道，“知道我怎么猜到的吗？”
小二摇摇头，说了个“不”字，再后知后觉地捂嘴，欲盖名彰。
唐落的眼睛是闭着的，还是解释道，“小二来送饭的时候摆好菜是退到墙角，脚下会不自觉的踏地打拍子。”
小二停下了脚扣地面的动作。
到底也是还个小孩子。唐落莞尔，“小一他送过菜之后会站在外面等我吃完，脚步的声音久一点。至于小三，我只在遛弯的时候听过他的脚步声，他应该和你们不一样，他是个练家子。他的脚步声，若是不万般仔细地听，连我这种以听觉为接受信息的第一感官的人都听不出来。”
小二似懂非懂地点头。
唐落觉出他傻傻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想到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又有一点点愧疚。干脆招呼他一起坐下，“你还没吃饭吧，去厨房拿双筷子，跟我一起吃吧。”
小二闻着屋里弥散的菜香，咕嘟一声吞了下口水，摇头，“谢……谢谢……不用了……”
唐落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好笑，也没有勉强。各司其职，各为其主嘛，约莫是有什么规矩。
唐落对小一小二的感觉还蛮好的，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想让这孩子早点过去吃饭。都是半大小子，容易饿的年纪。唐落最近的胃口很大，一大食盒的饭菜不多时就进了他一人的肚子，把最后一勺鸡蛋羹填进嘴里，唐落舔舔嘴唇，摸了摸肚皮。
“我都吃好了，你快回去吃饭吧。”唐落唇角弯弯，脸上带着笑意。
小二一怔，才明白唐落知道自己饿了，才将桌上东西风卷残云般地吃掉，一时呆呆地，反应不过来。
唐落调笑，“傻了不成？还不回去，厨娘做的东西是有数的吧？不怕小一他们全吃光……”
小二这才恍然。几下收拾好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脚刚迈出去，小二又犹犹豫豫地退了回来。
“怎么了？有东西落下了吗？”
“你……你关心我……我……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唐落，“……”心道，他的逃跑意向有这么明显嘛……
小二却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定一样，唐落只能听见他声音抬高，有点失控，却看不见他泛红的眼眶。
“你……你别忘了医毒本一家……自己小心点吧！”
小二这次真的是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脚步声凌乱。外面小一喊他，“你让狗撵了？跑这么急？”
唐落失笑。
医毒本一家。小二这是想提醒他，要提防有人对他下毒啊……看来要加快离开的进程了，唐落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澄澈。他将脖子上带的一截红绳从衣裳里扯出来，红绳被贴身藏着的一头是一个精致的桃形香囊。
香囊是五色线织的，上头还有叶寻亲手绣上去的“结”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唐落想起叶寻来，不由得笑出声。
是夜，云稠星稀。
京城街巷一间不起眼的小宅子里，柴扉半掩，有人推门而去。
唐落身上穿的是农户人家的衣裳，为了掩人耳目，小一小二小三都这么穿。唐落想到自己只剩下一点点的醉仙花粉，心疼的不行。从他的眼睛能模糊视物开始，唐落就在寻找一个能冒险的机会。好在唐落被关数日都安分守己，再加上盲眼的假象，院子里的人逐渐放下心。
他们以为不在唐落面前交谈就能防止唐落得到外界的信息，其实不然。唐落晚睡早起，一有时间就笑眯眯地坐在院子里。厨娘每两日出门采购一次，唐落根据厨娘买菜的周期和平均每次时长以及鞋子踩在地上的印迹并无多少泥土痕迹这两点推断出附近不远处一定就有市集。
现下是二更，等到三更，宵禁的钟声便会敲响，到时候护卫队就会戒严全城巡逻。唐落的时间很有限，好在这里隐隐能看见远处通明的灯火，火光倒映在唐落眼中，他顺着火光，走向世界另一边。
只要走到市集，茶楼就好找了。
唐落走进熙攘的人群深处，松了口气。他倒不担心小二他们醒过来发现自己丢了，迷y药是叶寻用离魂花粉调的，给他包了一整包留着防身。据说这个药叶寻以叶寻的体质使用少量，也照样一觉睡到天亮。所以就算小三是练家子，等他们醒过来，自己早跑的灰都不剩。
路边大爷朗声吆喝，“热乎乎的馄饨啊……新鲜出锅！这位客官来一碗尝尝？”
煮馄饨的大锅热气蒸腾，熏得老汉一张脸焖红。
唐落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座位还算干净，唐落还是不习惯眼睛的作用，伸手摸上已经脱漆但是擦得还算干净的桌子。
老汉笑呵呵地过来，“客官来碗馄饨？花菜羊肉馅的！倍儿香！”
“那就一碗馄饨。”唐落俏皮地眨眼，“我闻着香味进来的！”
馄饨在锅里有现成的，老汉给他捞了一碗干的给他端过去，“慢点吃，有些烫。”
馄饨入口滑腻，皮软鲜香，羊肉嫩而不腥，碗边细细洒了一圈葱圈椒盐。唐落眼神发亮，嘴里香糯，不由得舒服地呼了口气，“好吃”。
唐落发自内心地道了谢，随即状似不经意地问笑呵呵地老汉：“大爷您知道莫道茶楼茶楼吗？”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致谢
还有这里放一下作者菌的围脖，苑夕栀，有小可爱有问题虾米的，也可以来围脖私聊我，欢迎找我玩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