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秘密[重生](6)
这信寄出去就被欧阳鹤的人给拦了下来。
拦了密报的人:……
鎏火教务都是什么鬼东西。
但是——
原来他教中两使是这等关系,怪不得离间之计远不能成功,看来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这个被送到欧阳鹤手中,以致广为流传的误会,教主目前还不知道。他现在顾不上那些。司徒瑛的药中,有一种清心丸。鎏火神功威力虽大,修行却也十分艰苦。它给凤绮生自然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每当他收功完毕,浑身经脉会有那么一时半刻如同火烧。
司徒瑛多年研制,才做出这种药丸,服下后有如冰雪过体,会减缓经络灼烧之苦。
这个药,凤绮生是吃习惯了的。
可是今天却出了问题。
截获的信筒他们已看了个遍,大多是与门派留守弟子的平安报信往来,没甚有用之处。赵青今日一早,去城中打探消息,如无意外,回来后,他们便要收拾行李,赶往下一程。
凤绮生练功完毕,照旧从瓶罐中倒出一粒药丸咽下调息。谁料不过半盏茶功夫,他忽觉丹田一股热气喷涌而出。如同炎炎烈火灼烧着他身体各处经脉。凤绮生大惊,连忙运起功法,试图调经归脉,导顺体内乱蹿的烈火真气。
赵青回来时,就见坐在床上的凤绮生额角渗汗,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他大惊,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教主!”
凤绮生周身气泽忽蓝忽红,仿佛一半是寒冰,一半是地狱。他勉力睁开双眼,就见到赵青一脸惊慌失措,手脚乱摆全无章法,似乎完全不知应该如何。赵阁主年少有为,沉稳冷静,除了任□□打架,甚少有如此失措之时,倒是少见。凤绮生在火与冰的煎熬中忽然想起,前世他中了叛徒一掌,以致经脉逆行,爆体而亡之前,似乎也见过赵青这幅模样。
可赵青当时不是被调虎离山,剿灭帮派去了么?
疑惑只在一瞬间。更大的痛苦犹如惊涛骇浪,扑天盖地而来。凤绮生很快就没精力想那些了。体内真气完全不受管制地乱蹿似要蹿体而出,丹田深处是无休止的冰寒,五脏六腑却在被火焰炙烤。恐怕要完。
教主最后只来得及咬牙嘱咐:“莫慌,悄悄地……”
凤绮生想说悄悄回教,别广为人知。这紧要关头如果鎏火教教主出了问题,岂非叫武林正派笑掉大牙,饶是阿戍率众力挽狂澜,这不必要的损失,也是凤绮生不愿看到的。他要的,是不费一兵一卒瓦解武林盟。可惜他话未说完,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该死的重生!竟诓本座!
只是这未说完的话,和教主的抱怨,不会再被赵青知道了。
凌乱的床铺上倒着一个人,他长发四散,容颜胜雪,一双藏了万千星辰的双目却再也不会睁开了。他的扎眼,似乎随着他的沉睡,一下黯淡了许多。原本不敢逼视的夺目,如今看来,竟又温和又柔顺,十分惹人亲近。
但这不可能。
赵青久久不能回神。他仿佛深陷一个噩梦。这怎么可能呢?骄傲不可一世的教主,就这样倒在他面前,无声无息,甚至连句话也没有说全。这不可能的。赵青木着脸,他极其冷静地将凤绮生扶起来,一手搭上他的脉,摸不出。赵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地厉害。
他吸了口气,将头贴到凤绮生胸前。微微的心跳,很好,还活着。
教主不在时,视同教主仍在——鎏火教第二条教规。
赵青冷静下来后,开始思索凤绮生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司徒瑛的药瓶还翻在那里,莫非是药出了问题?原本也就司徒瑛知道他们下山来。当务之急,是先去找司徒瑛。
金玉满堂的大厨忽然发现院内的鸽子又少了两只。而天字号房里,少了两个人。
且不论那头兵荒马乱的赵青如何让自己不兵荒马乱。
凤绮生压根没来得及想他这一倒给赵青带来了多大一个摊子去处理,也没来得及去管他给一个大好青年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仍然只觉得像睡了一觉。香甜得很。
上一次他一觉醒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金灿灿的床上,然后刘戍就推门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一觉醒来,金灿灿的阳光仍然照在金灿灿的——马车上?
欧阳鹤撩开帘子坐了进来。
“乖儿。”
他慈眉善目地唤。
教主面无表情。
马车颠得厉害,它十分朴素,没有铺厚厚的羊毛地毯,也没有放镂空雕花铜米炉,更没有燃上一搓帐中香。这实在是一辆寒酸的不能再寒酸的马车。浑身像被拆过一遍的教主也是十分寒酸的模样。他生无可恋地别过脸,仿佛要颠得再被拆一遍。欧阳鹤果然恨他。
教主大约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原本是不知道的。
不过欧阳鹤有个好女儿。一趁她爹不在,就气势汹汹跳上马车如此如此这般那般将凤绮生威胁了一遍,大意是别以为欧阳鹤收了你当义子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谁知道你这个小白脸是何居心,说不准还是和杀手串通好故意设计他们。总之她欧阳依人才是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宝贝闺女,只此一个别无分号。
——这么蠢的闺女,确实只此一个。教主瘫着脸想。
托欧阳依人的福,凤绮生也算知道如今躺着不能动是因为有个蠢货去给欧阳鹤挡招了。这个身体一丝内力也无,居然敢冲上去挡白眉双煞的玄天黑风掌。他现在有些纠结,欧阳鹤还有没有别的养子。别说前世今生这个连名号也不为人知的小白脸就是他?
马车门帘又被人掀了起来,还是欧阳鹤。
欧阳鹤保养得当,武功精湛,目露神光,不论真龄,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余。
欧阳依人一看到他,立马从小辣椒变成了大家闺秀:“爹。”叫得十分婉尔。
欧阳鹤笑道:“好。以后要和哥哥好好相处。然儿,你也叫我一声。”
原来这人叫欧阳然。
凤教主抬掌就想将这老头打出去:“叫你——”奶奶个腿。
他一抬臂手劲绵软内力全无,老头气息一凛威势扑人。
那瘦弱的手顺势就搭在了欧阳鹤手臂上。教主叫得十分诚恳:“叫你爹,怎敢。”
“还是唤您一声叔叔罢。”
识时务者为俊杰。凤绮生厚脸皮地想。
欧阳鹤一愣,随及觉得确实也不能勉强,大家还不够熟悉。笑道:“也好,也好。”
教主‘柔弱’地笑了笑,趁欧阳鹤出去的时候迅速给了欧阳依人一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晓生密报:
问:凤教主横行武林,除了靠武功,还靠什么?
答:靠脸。
(天下第一的辨识度,和天下第一的厚度)
第10章 狼入羊口(二)
欧阳然此人。出身不详,原名不详,年龄不详。
但,十分弱鸡。
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一副身躯枯瘦如柴,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双目无神舌苔发黄。凤绮生借口洗手溜在河边初见自己这幅尊容时,恨不得再劈死自己。他对着自己黄不拉叽的脸,皱紧了眉头。这样的人若在从前,教主根本不屑一顾。如今跑到自己身上,就很糟心,比成天应付要爬床的柳夕雁更糟心。
想他教中儿郎,英气勃发。教中娇娘,徒手拆娇郎。
凤绮生活了四十载,从没见过把自己身体糟践成这样的年轻人。四十年功力少了二十年。二十年功力又少了二十年。
司徒瑛现在最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教主阴恻恻磨牙。
他正十分郁卒,忽听一道娇蛮的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凤绮生面无表情:“扎马步看不懂吗?”
他吸气,再呼气。将一张苍白的脸憋成了紫红色。双腿大岔半蹲,确实是扎马步的姿势。
欧阳依人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扎马步是什么样。我是问你扎马步干什么?”
凤绮生奇怪道:“你家练功不扎马步?哦,我忘记了,大小姐不会扎马步。”
欧阳依人仗着自己爹是武林盟主,在武学上造诣十分差,又娇蛮吃不得苦。扎马步这种需要苦练根基的事,她是绝不会去做的。再说不用她去做,门下一堆师哥师弟,瞻前马后要保护她,就连她的秀水芙蓉剑,也不过是一三五拎拎,二四六看看。
这个瘦小子身子不怎地,嘴倒很灵光。
欧阳依人气得脸色通红,她原本想叫人来教训欧阳然,可惜使得上手的人都被她爹叫去谈话了。她看凤绮生虽然面无表情,却额角渗汗,红色胀红。心下不禁生了一计。
她迅速伸手一推。
扑了个空。
欧阳依人:“……”
识破她花招的凤绮生露出一个假笑。
欧阳依人脸更红了。她今天穿了件花黄花黄的衣裳,映衬着她花红花红的脸,气得跑走时,身上绸缎飘飘,简直有如七彩祥云。这朵“祥云”被教主如愿赶走。他想,依欧阳依人的性格,势必去欧阳鹤面前颠倒黑白一番。不过,说到底凤绮生与欧阳鹤是一路人,原不会对权势以外的东西多加青睐。欧阳鹤既然能收这个身体为义子,说明此人对他有特殊意义,自然不会因为欧阳依人三言两语,就作出什么改变。
小姑娘就是单纯。凤绮生恶毒地想,如果是他,上上策是偷偷把人结果,往河里一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眼前还落个干净。就算一计不成,自己落个水让人背个锅也是不错的选择。最次的就是把人揍一顿。欧阳鹤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去罚自己女儿。
然而欧阳依人只是气得跑走了,什么也没干,真是浪费大好机会。
教主略有些遗憾。
欧阳鹤派来偷偷监视凤绮生的探子忽然被眼前扎马步的青年面上浮现的恶毒惊地倒退了两步。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某年某日,晴,地点小河,目标人物不知何故发笑,可怕。
欧阳鹤对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人态度不错,加之凤绮生有伤在身,并不加以多问。只嘱咐等欧阳然身体好一些,就加紧赶路。他们一行正欲赶往五仪山。五仪山上有个天行门。欧阳鹤正要前去拜访。
天行门武功绝学冠名天下,松鹤老人正是天机老人的师叔。昔年凤老教主与松鹤老人对仗,也不过能打个三七开,足以见天行门武功高绝。四十年后的凤绮生也不一定能与天机老人打平手,遑论现在。不过同样的,他也不认为欧阳鹤能从天机门内得到什么便宜。
时值武林大会,欧阳鹤又跑洛水,又跑五仪山,到底要干什么?
凤绮生躲在马车里吃香喝辣,竖起耳朵偷听。
——太远了,听不到。
这个没有内功傍身的破身体!
教主愁地鸡腿都啃不下去了。
他扯起嗓子:“青青!”
马车内钻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憨笑道:“公子有什么事?”
教主更愁了。
他想起来,他家青青不在了。赵青此刻,怕是抱着他的原身在哭。哭倒无所谓,只是,万一赵青拖着他的身体回了鎏火教。秦寿那个爆脾气估计能把教内给炸了。想到那时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凤绮生就十分头疼。
马原看着那个瘦弱的年青人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他道:“在下马原。”
那年青人脸色似乎就更愁了:“你是欧阳叔叔的徒弟吗?”
马原是个老实人,他老实回答:“并不是。在下是青罗门的人,排行十三。”
青罗门?这可真是意外收获了。凤绮生不露喜色:“青罗门的人跟着盟主做什么。”
马原是个老实人,他是真老实。所以他吭哧了半天:“不知道。大师兄让我先过来呆着。说是武林大会时,方便照应。”
凤绮生惊道:“你不知道?”
马原老实道:“不知道。”
凤绮生道:“你来多久了。”
马原道:“一十四天。”
凤绮生又问:“都做了些什么?”
马原想了想:“喂马,洗马,赶马。哦,盟主让我来照顾公子。”
凤绮生:“……”
欧阳鹤让这么个人来照顾,到底是太放心自己,还是太放心马十三。还是两个都不放心。他放弃从这呆子口中问出些什么。只在心中盘算起来。寒单衣是个可以与之进行商榷的人。他插了人手在这里,必然是有用意的。太聪明的不行。安个老实人,欧阳鹤反倒挑不出毛病。不知是否能通过马原,与寒单衣取得联系。
凤绮生忽然又想到,马十三既然是寒单衣派来的,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方式,联系必不会断。他如今变成欧阳然已有七日,若江湖上有何风起云涌,必然早已掀起风波。如今他等同于耳塞目盲,不代表寒单衣亦如此。
他问:“你师兄最近有消息吗?”
马十三道:“你怎么知道?”
凤绮生说:“我猜的。”
马十三挠着头说:“师兄原本预计十日后与我会合。现今他说要改期了。”
在教主出问题的当口改期,让教主不要多想他都不信。凤绮生心有所感,道:“为何?”
马十三道:“公子不知道?”
凤绮生心里咯噔一下:“关我何事。”他心道,别是赵青那傻小子,将本座身死一事,昭告天下了罢。然后他很快就觉得,还不如直接说鎏火教教主暴毙了呢。
因为——
“盟主说趁武林大会开之前,大家都在,先在玄正方清门给公子办个宴席,宴请众多武林同胞。将收公子为义子的事,昭告江湖。”
披了瘦弱外皮的凤教主:“……”
想让本座当着全江湖的面叫爹?日他姥姥的欧阳鹤。
欧阳鹤要收义子一事,可谓是惊动江湖。欧阳鹤二十岁一战成名,三十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四十五携众派大战鎏火教,虽未讨得多少好处,却也成功打击了鎏火教元气。逼得当时的凤老教主伤重而退,尚且年轻的凤绮生出门替战。若非当时欧阳鹤已被凤老教主打伤,当年的凤绮生虽说神功初成,却不一定是欧阳鹤的对手。
如今欧阳鹤已有五十五,距那时过了十年。年纪虽长,功力却愈发精深可怕。
愈发精深可怕的欧阳鹤,如今却说要收义子。
还这么大费周章。
这场江湖热闹的主角面无表情地想,别这人真是欧阳鹤私生子罢。
教主心情如何暂且不论了,只是在武林大会之前,还有那么一场热闹看,大多数门派都是欣然受邀前往的。请柬被七彩祥云送了一封又一封,别说寒单衣对着请柬深思,远在朔阳城外的鎏火教上,也闹翻了天。
刘戍对着金灿灿的请柬沉深脸。
秦寿凑到他旁边看:“请柬?”
刘戍深沉脸:“嗯。”
秦寿道:“义子?”
刘戍深沉脸:“嗯。”
秦寿奇怪道:“欧阳鹤是不是欠揍?”
可是请柬上明晃晃写着凤绮生三个大字,并不存在送错的可能。刘戍已经将这封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了,连夹缝都翻过,甚至多方打探消息,得来的密报均一致。欧阳鹤确实得一义子,宴请众门派,与之同喜。
秦寿看了眼刘戍的脸色:“你不开心?”
刘戍看了眼秦寿:“你用教主的脸在我面前晃,我会更不开心。”
说到教主,秦寿就愁。赵青下山后不过短短几日,就与教内失去了联系。十四厅都说找不到他。他欲将这事报告给教主,可后山密室非教主不能进。他愁得头发都快秃了。
刘戍也愁。赵青一事,欧阳鹤一事,都需要教主作决断才行。他深深叹了口气,早不好晚不好,教主为何要此刻闭关呢。自那时教主练功出了岔子后,麻烦事似乎就多了起来。那时司徒瑛替教主调息养脉,身体是好了,却将运功出岔子的事忘了个干净,之后教主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有如一个老头。
说起来,司徒瑛呢?怎么也不见了!
刘戍心里更憔悴了。
第11章 狼入羊口(三)
何谓正,何谓邪?
譬如世道分出黑白,凡事说出对错,日月与星辰列张,女人与男人分阴阳。都是相互映衬着,才会出现的道理。武林江湖循百年规矩不变,胜者为王,败者听命其下,以一方规矩,守一方天地,便视为正。因只有正者,方自鸣得意,视己为救天下之大能者,冠冕堂皇与自己扣一个端正的帽子。
侠者,原本逍遥,却为势利所获。满口仁义道德,为人最是不耻。这才是凤绮生最看不惯欧阳鹤一路人的地方。与其不同路,便被视为邪。
武林盟为圈地猛兽,虎眼半闭。鎏火教如天降野鹰,被视为不速之客。鹰虎相争必有伤亡,又孰知背后假寐的兔子狐狸,是否坐享其成呢。欧阳鹤深知此理,凤绮生亦是。是以他二人相斗多年,却总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既不过份,又不让对方好过。只是欧阳鹤老矣已成事实,凤绮生年轻有力,如同辰时烈日,骄灼夺目。欧阳鹤日渐生出忌惮之心,亦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诚想天上送他一个大饼,凤绮生出事了。
可这块饼,教主就算自己噎死,亦绝不让它落在欧阳鹤嘴里。
他如今的身体,经脉破败,毫无基础,若从头修行再来,是绝无可能。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凤绮生既能还魂一次,借人身躯两次,他便自信能夺回原躯三次。若没有这个机会,便创造出这个机会。且不说前生,单如今教主横行这么多年,便没有做不成事情的道理。只要他想要的,便一定会得到。
马原正在马车上赶车。他已经赶了一十六日的车。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似有杀气隐隐袭来。马原虽然为人耿直了一些,武者的直觉却仍十分敏锐。他迅速往左右看去。
欧阳依人与她的师兄弟骑着马落在后头。欧阳鹤率着盟中亲信走在前头。他这辆马车,虽十分破旧,在一堆人马之中,却也很显眼。马原心中疑惑,不过既然左右无事,他倒也放上心,顺便将车帘撩起。就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