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200)
萧末愣了愣。
他不知道小童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男人也不知道对于孩子来说,在自己受到挫折的时候大人没有及时的赶来身边,很容易就让他们产生“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在我需要他们安慰的时候来帮助我”这样的挫折感……此时此刻,男人只是隐约地想起,在他自己小的时候确确实实也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很担心自己的师父上了年纪,会不知不觉地在睡梦中就睡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于是在他小学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晚上半夜时,偷偷观察他师父胸口的起伏——当超过几秒没有看见动静时,他就会推醒那个睡得正好的老头,然后在那个老头睁开眼睛狂骂他一顿之后,淡定地说自己要撒尿或者要喝水。
小孩很容易失去安全感。
于是他们的神经也就比成年人变得更加敏感一些。
“为什么会这么想?”萧末抬起手,用温暖燥热的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问。
“因为刚才忽然觉得不舒服。”小童歪着脖子看着坐在他身后的萧末说,“就好像是在看恐怖电影时候,胸口里在扑通扑通地跳,我闭着嘴,觉得它就要从我的嘴巴里跳出来了——然后,然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从胸口里面消失了,就是‘呼’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被抽走了似的,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打碎了糖水碗?”
小童点了点头。
男人浅浅皱起了眉,他不想再追问在闲人张断气的那一刻小童同时打碎了糖水的碗这种事情究竟是不是巧合——此时此刻,他只是认为,或许在亲人之间确确实实存在着某种牵连,当其中一方因为失去了生命而单方面地让这种羁绊断掉时,在另一端的另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真的可以感觉到的吧。
于是男人想了想后,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在她期盼得到一个回答的目光之中,男人只好用一个或许并不那么恰当的比喻缓缓地说:“小童,这就和春天过去花会逐渐凋谢,秋天来了叶子会掉落,冬天来了小动物需要冬眠似的,人也是一样,当他们感觉到累了,这就说明他们的‘春天’即将要过去,他们迎来‘秋天’,最后在‘冬天’闭上眼睛。”
“爸爸累了?”
“他是累了,所以他‘冬眠’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醒来?”小童眨巴了下眼,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在小姑娘的眼角边又有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下,“他不会醒来了,是吗?”
“只要你乖,你老爸总有一天会醒的。”萧末从唇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哄小孩子很累,他也没有过女儿,儿子从小到大也不过是从“小恶魔”变成了今儿的“魔尊”,男人可以说是从来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跟天使一样软萌天真的小孩子说话——大多数时间,他只是抱着小童,安静地听着小姑娘在他怀中嘟嘟囔囔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小童还在哭,但是她仿佛也渐渐接受了“爸爸睡着了”“暂时不会醒过来”的这个事实——
“是小童不乖,所以爸爸才睡着的么?”
“不是,是其他的坏人,让你老爸感觉到累了。”萧末淡淡地说,“那些坏人,叔叔会替你惩罚他们。”
萧末抬起手,让小童完全翻转过来伸出手挤进他的怀中,在萧末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注意到李堂始终在看着他。
哪怕是男人淡定地回望回去,他也始终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
等了一会儿,等到小童终于哭累了,在萧末的怀中睡着,始终蹲在他们身边的漂亮年轻人这才站起来,拎着那医药箱放回了柜子里——大概是蹲太久腿都蹲麻了,这会儿李堂走路的姿势看上去并不是太灵活,萧末看着他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巨大声响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出口。
这时候,男人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萧末掏出手机看了看,是萧衍,在短信里,萧衍只是简单地通知男人一声,码头的那一批比较贵重的货被人抢了,然后让他到家就早点睡,不用担心太多。
萧末想要回复下大儿子告诉他今晚这边发生的事情,但是没想到手机在这个时候居然在屏幕闪了两闪后直接关了机,男人盯着彻底黑下来的屏幕发了一会儿的呆,最终还是沉默着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李堂来到了他的跟前,然后将小童接过去抱在怀里,歪着头看他微笑道:“大叔,今晚这里不能住人了,你跟我回去?”
“……”萧末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堂一眼,“闲人张呢?”
“我已经叫兄弟过来处理。”就好像早就料到男人会这么问似的,李堂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男人安静地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我都不知道。”
李堂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
随即他没有再搭理萧末的话,直接转过身抱着睡着的小童走出了这间破烂的屋子,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这才默不作声地停了下来,站在漆黑的走廊里,安静地看着始终坐在屋子里没动的萧末——后者等了一会儿,直到从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彻底驱散了屋内的温度,他这才缓缓地站起来,来到门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难道我不跟你走,你还想把小童从楼梯上扔下去不成?”
看着靠在门边笑着的黑发男人,李堂的目光闪了闪,随即也跟着笑了出来:“大叔,你真幽默。”
说着,拥有酒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稍稍搂紧了一些趴在他怀中的小姑娘,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地走下楼梯——萧末跟在他们后面,扶着楼梯走得也很慢,他问李堂要不要拿手机出来,他在后面给他们打个光,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却很平静地拒绝了他。
之后再无对话。
他们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上了那辆李堂停在后院的车。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萧末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前院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那些人似乎正在讨论着闲人张的事情,萧末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无奈那些声音却被吹散在了寒风中,萧末只好在副驾驶座坐好,然后顺便将李堂怀中的小童重新接了过来。
“早就让邀请你去我家坐坐了,大叔。”李堂用轻松的语气说着,一边发动了车子。
男人垂下眼,沉默半晌,最终才缓缓道:“所以你今晚是特意来‘邀请’我的?”
“是,”李堂笑着说,“也不是。”
“恩?”
“只是来看看,那个人,什么时候死。”李堂的车子缓缓开出,开车的人那张漂亮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没有想到,他死得很快。”
萧末抱着小童的手稍稍收紧,在听见了怀中的小姑娘被勒得不舒服地在睡梦中哼了一声吼,男人又赶紧松开了手,然后压低声音让坐在驾驶座的人把暖气空调打开——他看见李堂按照他说得伸手开了空调,并且一边动作,一边不急不慢地解释:“大叔,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闲人张不是我弄死的——要怪,你就怪你们拳馆的阿豪。”
阿豪?
再次被牵扯进一个认识的人,萧末的眼皮子跳了跳:“阿豪看上去不像是吸毒的样子。”
“但是他老妈吸毒。”李堂两只手附在方向盘上,笑着说,“不然你以为,北区头几把交椅的拳手怎么生活这么苦,还不是因为供养着个老了还不知道消停的老母——闲人张的货,也是靠着阿豪拿货的时候一起拿的,那一天我在地下拳馆门口遇见你,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易。”
萧末想了想,这才想起,那天阿豪确确实实是后来才到的——原本他以为是他们巧合碰上,现在看来,大概是闲人张着急拿货,趁着萧末不在身边直接打电话把阿豪叫上来的才对……想到这里,萧末不免有些心惊胆战,对于阿豪,心里那是有些怨恨又有些同情——
一家子人,只要有一个人沾了毒品,那毁掉的绝对是一整个家庭,谁也跑不掉。
这么想着,他瞥了眼看似正在认真开车的漂亮年轻人:“阿豪呢?”
“处理掉了。”李堂勾起唇角,愉快地说,“我说过,谁在我地盘上违规,就要做好被处理的准备。”
萧末听着,缓缓地闭上眼,此时此刻他完全失去了继续谈话的欲望,男人只是闭着眼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想再说其他的,也不想问所谓的“处理掉了”是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其实李堂做得是对的,在这方面绝对不能姑息养奸,当年萧末为了彻底切断北区在毒品这方面的路子,也牵扯了不少人进来,那些人的下场同样很惨。
要杀鸡儆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男人过于疲倦,闭着眼想着事情,想着想着居然真的抱着小童在李堂的车上睡了过去——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到行驶的车缓缓停了下来,萧末这才睁开眼。
他发现李堂将他们的车,开进了一个普通的公寓地下停车场里。
萧末瞥了李堂一眼,后者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笑了笑:“做什么一脸失望的样子,我又没说我很有钱,住在豪宅里。”
“你的车不错。”
萧末垂下眼,扫了眼李堂手中的方向盘上面的汽车牌子标志,这车至少也要一百多万——所以他理所当然觉得,他老爸留了不少遗产给他。
“我老爸死得时候,李家已经被掏空了。”李堂仿佛是猜到了男人的想法,停好车后,他伸手替萧末打开门,坐回来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这才缓缓继续道,“车子不错,是因为谈生意用得上,开太烂的车,人家不愿意搭理我,也失了末爷的脸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