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199)
小童很黏他,每天晚上都会搬着小板凳在家门口“等爸爸回家”。
今天,如果闲人张是以任何一个姿势躺在床上,萧末大概都会感觉到难过——然而此时此刻,在男人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可以看见的却只有一片平静,没有同情,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
自寻死路从来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同情。
萧末低着头,安静地看着闲人张,沉默了许久,才突然毫无预兆地扬起手将桌子上放置着的一系列玻璃器皿尽数扫在了地上——
“乒呤乓啷”的声音划破了深夜的宁静,踩在一地注射器、培养皿以及不知名透明液体的残孩子中,萧末听见自己的鞋子底下传来“喀拉喀拉”的声响,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活生生地扎进了他的大脑……男人面无表情地顺手举起那盏台灯,却在他抓住他对准闲人张的那张脸砸下去之前,被人从身后一把扣住了手腕——萧末顿了顿,随即钻进他鼻子中的那股廉价香皂的气息让他忽然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叔。”李堂站在男人身后,让对方的后背抵住自己的胸膛,“他自己等一会就会死的,不要到最后搞成被你谋杀。”
李堂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萧末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下,喘出一口粗气,放下了那闪烁个不停的台灯——一明一亮的光芒将整个屋子的气氛搞得有些恐怖,特别是当那些光打在闲人张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脸上时,萧末撇开了眼……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从客厅传来小童将碗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的声音——他知道,小姑娘肯定是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奇怪的声音,她肯定很想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之前答应过萧末她会呆在客厅里,所以这会儿,她带只是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烤着火,或者发呆,或者重新自己翻看那本童话故事集。
想到这儿,站在床边的男人的眼中变得越发地冰冷,他用平静得近乎于冷漠的声音,淡淡地对床上挣扎得越来越小的中年男人说:“你活该。”
北区从来禁毒。
哪怕是有,也是外面偷偷摸摸偷运过来的小渠道提供给那些瘾君子,这种东西要从东区拿到北区本来就不容易,提供给那些瘾君子都不够,根本不会有多余的量拿来公开贩售——北区的这种东西向来价格比其他区高一些,就是因为货少,贩卖渠道也少,因为这种事情被萧家这边的人抓住了,是会毫不犹豫立刻掐断供货源头的。
萧末当年接受萧家的事情,为了清理这些毒瘤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终于稍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果——
所以,身在北区,如果不是闲人张自己主动找人找门路去要求这种东西,他不可能会接触到。
至此,萧末也算是彻底地明白了,他打那么多天拳下来得的钱对于他来说完完全全够用,为什么同样的钱到了闲人张这里,就变得那么拮据……
他也几乎猜到,当年闲人张为什么会被人从夜舞赶出来。
夜舞……
想到这儿,男人的眼神忽然一凝,他猛地皱起眉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顾不上脏,直接用手拉住闲人张的领子将他从床上面拽起来:“当年,你就是在夜舞碰到的这东西?”
男人话语一出,整个卧室里忽然陷入了一种紧绷的气氛当中——只不过此时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闲人张身上的萧末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正伸手拧动台灯的灯泡试图让它不要再继续闪烁的李堂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黑发男人显得苍白无血色的侧颜,唇角边,忽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闲人张的眼球以可怕的方式在他的眼眶里转了一圈,这样的反应让萧末心跳加速,而后,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隐隐约约感觉到,那软趴趴地被他拎在手中的中年男人似乎乱七八糟地点了点头……黑色的瞳眸微微缩聚,男人等待着下文,却在这时,他只是看见中年男人张开嘴,迷迷糊糊地,看上去像是要回答萧末的问题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萧末看得着急,心里后悔自己前些日子就不应该心软看着这对父女可怜,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闲人张吸毒的事情,现在闲人张这幅样子,他可能压根没办法从他的嘴里再掏出任何有用的话——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狠狠地扇了闲人张一巴掌。
“啪”地一声,男人下手很重,几乎是立刻就看见床上的男人的脑袋被他打得偏了开来,并且脸上立刻变得红肿。
萧末抬起手还想再打他一巴掌,却在这时,他忽然猛地看见,闲人张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他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那双不再明亮而是浑浊一片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气若游丝地看了一眼萧末——
只是这一眼,却让男人几乎要再次揍到他脸上的巴掌猛地悬在了半空。
犹豫了片刻之后,萧末放开了手。
他面无表情地放开了闲人张,让他倒回床上去。
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闲人张的唇角动了动,萧末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做出过多的表示——因为他只是看到闲人张最开始的要张开的嘴型就知道,他想要叫的,无非就是小童的名字罢了。
外面的北风在呼呼的吹,房顶上被垂下来的积雪搭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单调声响,这个小区因为很简陋,所以院子里也没有路灯,外面很黑,几乎轻而易举就会让人联想到“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词语……萧末只觉得,打从他离开家开始,这股冷空气就一直停留在K市了,他原本以为,过了今晚大概明天可以迎来一个久违的晴天,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天夜里,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晚都来的更加寒冷一些。
“——闲人张,你应该听过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后悔药可以吃,很多事情,不是你临门一脚突然后悔了,就可以全身而退的。”萧末看着倒在床上的男人,用平坦无起伏的嗓音淡淡道,“小童我会替你照顾,你要走……就好好上路。”
萧末说着,期间男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闲人张的脸上。
所以他并没有错过,当他说到“小童”的名字的时候,闲人张那双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就仿佛是起死回生似的亮了亮,那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唇角,也艰难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勾起的弧度。
然后闲人张的表情就定格在了这一秒。
再也没有了变化。
与此同时,屋外猛地传来了一声陶瓷碗被打碎的声音,小姑娘歇斯底里的哭声同时响起。
第126章
听到外面小姑娘的哭声,萧末原本还勉强维持镇静的面部猛地跳了跳,他站起身再也没有看床上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的闲人张一眼,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那有着令人窒息臭味的卧室——来到房门口,男人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中的小童,这会儿,一碗还没喝完的糖水蛋打翻在她的脚边,她抱着自己那被碗边缘割破了正不停流血的手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末几乎是没有犹豫,快步走过去将小姑娘抱在怀中,一边轻声安慰着,一边用眼神指示李堂去拿止血的东西。
“我要我爸爸,”小童抽泣着,那歇斯底里的哭声没一会儿就让她还还带着童音的嗓子里带上了沙哑,“我爸爸呢?为什么他不过来?”
“嘘,嘘,小童。”萧末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用平静的声音说,“你爸爸很累,他睡着了——他刚刚才为了一部新戏去竞争了一个新角色,虽然输了,但是他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去努力争取过——小童,现在你爸爸很累,你让他安静地睡一会儿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柔缓,就仿佛是天生带着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随着他一句句的低声安抚,那个在他怀中前一秒还挣扎个不停吵着要爸爸的小姑娘终于安静了下来——此时此刻的萧末腰酸背痛,只想找个地方一头扎进去睡个安稳觉……但是他知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奢望,男人一动也不动地抱着小童,看着李堂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翻箱倒柜——终于,在他将爪子伸向萧末放内裤的柜子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提醒了他,医药箱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
李堂到处都翻过了,唯独跳过了那个柜子。
萧末甚至开始怀疑这货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而这个时候,李堂已经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医药箱回到了他们的身边,拥有一头深酒红色头发的少年在沙发前面半蹲下来,动作比较轻柔地将小姑娘还在往外流血的手指头接了过去,仔细消了毒,动作缓慢地替她包扎上——
李堂的动作很快,除了消毒那一会儿,小童几乎没怎么喊痛。
“你很会照顾小孩子。”萧末说。
“恩。”年轻人点点头,一边应和着男人的话一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在看见男人被小童的挣扎弄乱的领子下面露出了一处处来源诡异的红痕时,漂亮的年轻人那双深褐色的瞳眸闪烁了一下。
萧末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脸上也没怎么露出尴尬的表情,只是抬起手,很自然地重新将自己的领子扯好,遮盖住了那些被萧炎或者是萧衍随便哪个王八蛋留下来的痕迹……
“蚊子咬的。”男人淡定地说。
李堂看了一眼外面,虽然没下雪,但是也绝对是零下温度的冰天雪地,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就好像他真的相信了“大冬天的也会有蚊子”这种连大脑都不怎么过就扯出来的弥天大谎似的……给小童包扎好后,李堂问她还痛不痛,小姑娘很配合地摇了摇头,尽管这个时候她那小扇子似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她乖乖地坐在萧末的怀中,安静了一会儿,却忽然回头,瞪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问萧末:“萧叔叔,我爸爸是不是不会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