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51)
萧桐这边倒没什么不好,自那次高烧过后,俞轻寒果然不敢来骚扰萧桐了,就算她每日想见萧桐想得抓耳挠心,也不敢再在萧桐面前晃荡,最多躲在窗帘后头悄悄看她一眼,解解眼馋——那次萧桐情况实在凶险,把俞轻寒吓得狠了。莫夕原也说到做到,果然没有再过来,新换来的两个护工是有些年纪的两位阿姨,慈眉善目,照顾人比之前那人体贴周到许多,份内的不份内的全都一并揽下,连萧桐床脚边陈年的蜘蛛网都清理了干净。
生活舒适,不想见的人也不在眼前晃悠,萧桐觉得日子难得的舒服,如果角落里那些蠢蠢欲动的魔鬼不再环伺,那这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景行最少两天来看萧桐一回,给萧桐带点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萧桐不喜欢那股子药味儿,又不忍拂了景行的好意,每回都捏着鼻子喝完,脸都皱成一团了,景行便摘一个糖葫芦塞进她嘴里,萧桐舌尖觉出甜意,皱巴巴的五官也放松下来,牙齿一开一合地慢慢嚼。
萧桐对糖葫芦的热爱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每次吃两串都意犹未尽,老是催促景行下回多带些。
“有这么好吃么?”景行拿了张湿巾给萧桐擦干净嘴和手,把糖葫芦的签子扔进垃圾桶里。
“好吃。”萧桐舔着嘴唇道,“糖葫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为什么?”景行问。
萧桐看着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最好吃就是最好吃,哪有什么为什么?就像你爱吃牛肉干,我问过为什么么?”
“你记得我爱吃牛肉干?”景行心里一阵惊喜。
萧桐被景行的一惊一乍逗笑了,“阿行你今天怎么了?真是奇怪。”
“没、没什么。”景行慢慢平静情绪,可心里还是激动,最近萧桐的行为越来越正常,这就是好的预兆。
吃了糖葫芦要刷牙,景行领着萧桐去浴室,监督她刷牙,不许她偷工减料。萧桐老老实实刷了两分钟,才吐了嘴里的沫沫,又用清水漱了口,才道:“阿行,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我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
“还没好呢。”景行笑着说,“等陈落说你好了,你才好了。”
“陈落……和我之前认识的不一样了。”萧桐边擦脸边说,“穿着白大褂,好吓人,我都不敢和她说话。”
“你不敢和陈落说话,是因为她穿着白大褂?”
“嗯。”萧桐点头,“陈落是医生,医生很可怕。”
“……”景行想,要是陈落知道萧桐拒绝交流是因为这个,非哭了不可。
不过总算从萧桐这里知道了点东西,景行想着待会儿去和陈落说说,以后别穿白大褂不就行了。
晚上又哄着萧桐喝了一碗海鲜粥,吃了一个白煮蛋,把萧桐哄上床睡觉,景行才离开。
萧桐现在依旧无法自主入睡,不过用镇定剂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半夜惊醒,吃半片安眠药,也能睡到第二天早上。
景行不在的时候,萧桐就表现得消极多了,虽然不像从前那样完全封闭对外界的交流,但话也不多,往往是别人问她五六句,她也不定能答上来一句话。
早上,一个阿姨给萧桐梳头,一个阿姨给萧桐洗脸,问道:“萧桐,早上吃虾饺好不好呀?”
“或者吃汤包,大前天阿姨给你包的,记不记得?”
“你要想吃馄饨、米粉什么的也行,只管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做。”
两个阿姨都是南方人,又很健谈,你一句我一句,一下列出七八种食物供萧桐选择,萧桐都给她俩绕晕了,干脆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正好陈落来查房,带着笑走进来,说道:“刘阿姨,赵阿姨,您俩都把我说馋了,见者有份,我先说啊,我想吃汤包,最好是蟹黄的。”
“陈医生尽给我们出难题,这会儿做蟹黄汤包,哪赶得及哟,只有鲜肉的,您吃不吃吧。”
“吃吃吃,要说我运气好呢,给萧桐治疗这段时间,光二位阿姨的手艺就尝了好几次了,现天天就想着吃阿姨们做的好吃的,一到放假我都头疼。”陈落把两个阿姨夸得喜笑颜开,才转头笑眯眯地问萧桐,“萧桐,今天听我的,就吃汤包行不行?”
陈落没穿白大褂,眉宇间和善了许多,萧桐嗯了一声,就算同意。
两位阿姨出去拿早餐,陈落就在病房里和萧桐闲聊。陈落能问的问题不多,无非是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做噩梦?还记不记得噩梦的内容,又问萧桐今天心情如何,有没有什么想干的事。
萧桐一一回答,刨去重复部分和语序混乱的内容,有用信息并不多,陈落尽量根据萧桐的回答和微表情来判断她的思维逻辑、语言组织能力、对周围认知能力是否提升,萧桐现在看上去正常了,不精神失常,也不闹,对外界也有了感应,可她的思维混乱,言语无序,妄想症也异常严重,距离“康复”还差了很远,景行觉得萧桐马上就要好起来了,陈落不愿打破她的希望,实际上萧桐的病情要想真正好转,还得从她最不愿面对的那件事入手。
晚上,莫夕原又给陈落打电话,陈落已经睡着了,被莫夕原吵醒,懒洋洋地调侃:“莫姐姐,现在都快凌晨十二点了,你每天大半夜地来骚扰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莫夕原也不恼,轻笑着道歉,又问萧桐情况。
陈落道:“莫姐姐,你们莫家手眼通天,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帮我调查调查?”
“调查什么?”
“萧桐的过去。”
这不是陈落的一向作风,对于病人的隐|私,陈落向来给予最大的尊重,只是萧桐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依萧桐的个性,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说。
如果是普通病人,哪怕一辈子不说,陈落也是尊重的,但其中又牵扯了一个景行,要萧桐一辈子好不了,那景行也得跟着受一辈子的罪,倒不如来个痛快的。
“好,你想让我查什么?”
“家境、履历,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萧桐的,我都需要知道。”陈落想想,提醒道,“对了,萧桐是上榕县人,你可以从那里着手。”
“上榕?”莫夕原眼神闪了一下。
多年的从医直觉告诉陈落,莫夕原对上榕肯定有什么不一般的感情,不过这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了,她道:“对啊,上榕。”说完就挂了电话继续睡觉。
陈落这才想起来,当年俞家危机,俞老爷子把俞轻寒送出去避风头,好像也是送到上榕县。
怎么这么巧,这么多事,竟然都发生在一个小小的上榕?
莫夕原想,如果萧桐也是上榕县人,说不定可以顺便打听一下她是否听说过自己的妹妹。
……
莫夕原派过去的两个阿姨心善,对萧桐也好,萧桐看到她们,总想起自己奶奶,一面感激她们,一面心怀愧疚,又相处了一个多月,终于让她们近身,萧桐的自理能力也恢复了一些,洗漱吃饭都没问题,只是洗澡的时候,两位阿姨非得跟进浴室里,弄得萧桐很不自在。
“萧桐啊,你也别怪阿姨们不懂事,只是阿姨答应了要照顾好你,万一你在浴室里寻了短见,阿姨可怎么交代哦!”
“我不会的。”萧桐道。
“会不会的,我们不盯着点,总是不放心,这样,你洗你的,我们背过身去不看,这总行了吧?”
萧桐想想,只好无奈答应。
那天萧桐洗澡的时候,刘阿姨想起来给萧桐擦水的浴巾没拿,于是转身去拿,瞥见萧桐的后背,笑道:“萧桐背上这胎记可真怪,不像胎记,倒像被人咬了一口,留下了两排牙印子。”
萧桐背对着她,不安地往里缩了缩,尴尬道:“我从出生就有,大概是上辈子欠了谁的债,被人咬了一口,记着这辈子要找我来讨吧。”
“瞎说,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你年纪轻轻,倒比我这个老太婆还迷信。”
第62章 被人爱是什么感觉
莫夕原一直记着陈落的话,派人在上榕调查了一阵子, 可居然一点东西也查不到, 萧桐的档案被人抹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没在上榕县出现过一样, 她又查了萧桐的背景,发现萧桐的背景极干净, 土生土长的江禹市人, 父母双亡, 孤儿院长大,连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的就读记录都很详实。
这实在太不对劲,俞轻寒是在上榕认识的萧桐,说明萧桐就算不是上榕人, 也有在上榕求学的经历,但根据送上来的资料看, 除了大学之后去法国深造外, 萧桐连江禹都没出过。
只有一种可能, 萧桐在上榕的生活痕迹被人人为抹去了。能有这么大本事的,除了俞家,莫夕原不做他想, 可她不清楚俞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她特意抽出了一个下午的空闲, 打算找俞轻寒问个清楚。
俞轻寒那点小病早就好了,可每天依然在医院里晃荡,要么在自己房里待着, 要么去偷看萧桐,其余地方哪儿也不去,连跟了她许多年的保镖都惊异,怎么俞家二小姐真的转性了?什么时候见她这么修身养性过?
莫夕原推了下午两个会还有晚上的一个慈善晚宴,终于空出几个小时时间,拿着手下送上来的调查记录到二院找俞轻寒问个明白。她到俞轻寒病房时,俞轻寒正在写字。
俞轻寒从小性子顽劣,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没个长性,那年她才四岁,看莫夕原和俞轻明学字,没人陪她玩,她百无聊赖,便也跟着学,可惜坐不住,总是学得断断续续的,不过她聪明,悟性又高,拿着千字文写了半个月,字还没写完呢,倒是把书背了个七七八八,连教书的先生都夸,说难得见到俞二小姐这样聪明的孩子。可惜她这聪明劲儿没用在正地方,成了“伤仲永”,书没好好念,字也没练出来。莫夕原瞥了那幅字一眼,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笔墨挥毫,潇洒飘逸得很,实际形神俱散,也就唬唬还没入门的外行人罢了。
但俞轻寒自己倒写得极专注,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落下都恍若未觉,她桌上摆着的茶早就凉了,莫夕原倒了那杯残茶,给她换了白水,放在桌上,笑道:“难得见你这么认真的时候。”
俞轻寒右手微顿,宣纸上很快晕了墨痕,这一幅字也算是毁了,她本来就是写着玩的,倒也不甚在意,放下笔,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毛巾擦擦汗,也确实是渴了,端起茶盏,仰着脖子把莫夕原续的白水一饮而尽,才道:“夕原姐?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我听我哥说了,莫伯伯明年正式退休,到时莫家的担子全部压在你肩上,这时候你怎么可能还有时间特地来看我,肯定是有什么事。”
“你现在倒是比从前聪明多了。”莫夕原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桌上那幅写坏了的字,取笑她,“小时候不知道用功,现在后悔了?瞧瞧你这一手字写成什么样,方先生泉下有知,非气得活过来不可。”
“现在开始练也不晚。”俞轻寒为了写字,叫人把房间里多余的凳子桌椅都搬出去了,莫夕原来了没处坐,她又从阳台上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书桌对面让莫夕原坐下,“夕原姐,有事你直说,拐弯抹角耽误时间。”
“你一个闲人还怕耽误时间么?”莫夕原又取笑了她一句,才正正神色,亲自替俞轻寒收了纸笔,把自己带来的文件夹放在桌上,推到俞轻寒面前。
“这是什么?”俞轻寒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只看了第一页,眼睛一暗,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扔在桌上,脸色阴沉下来,“你在调查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