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31)
路易斯自家酒庄新酿的葡萄酒,入口醇香甘美,萧桐喝了小半杯,赞不绝口。
路易斯笑道,“萧,不如你来巴黎定居,这里有顶级的时装,顶级的美酒,哪点比不上中设?只要你来,我保证,给你的条件比你在中设好十倍。”
萧桐轻晃着杯子,半真半假地摇头,“得了吧,我就是干一辈子也付不起中设的违约金。”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们公司有全欧洲最好的律师,只要你点头,其余事情我帮你搞定。”
萧桐笑了笑,仰着脖子,把高脚杯里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谢谢你的款待,路易斯,酒很好,只是天色太晚,我该走了。”
这话就是拒绝,路易斯听得出来,只好点头,“我让管家派人送你回去。”
“十分感谢。”
萧桐来时是路易斯家的司机来接的,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他家司机送走,红酒后劲大,她微有醉意,坐在车里黑灯瞎火,车窗外,那些阴魂不散的魔鬼又围在了她的周围。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萧桐喝得微醺,胆子也比平常大,看到那些红眼睛不但不怕,竟然还挥手和他们打招呼,甚至指着其中一个问:“嘿,你,你想干嘛?老这么阴魂不散的你有意思么?”
可那些魔鬼并不答她,只是嘶嘶地吐舌头,信子快舔到了萧桐的脸上,萧桐躲开,嫌恶地擦了一下自己的脸,怒骂:“滚!离我远点!”
那些东西果然离萧桐远了一点。
萧桐靠在车座上,笑得肩膀直抖,可怜那个金发碧眼的帅哥司机心脏再强健,也被吓了个半死,把油门当刹车踩了一脚,差点没出事故。
“萧小姐,你没事吧?”司机胆战心惊地问。
萧桐想起来车里还有一人,清醒了些,止了笑,略微尴尬道:“我很好,十分抱歉,打扰你开车。”
还好这时景行的电话及时赶到,终止了萧桐和司机的尴尬,萧桐接起电话,景行笑着调侃道:“怎么,法国男人太帅,乐不思蜀了?”
萧桐笑着回道:“是啊,要不是想到我的卖身契还在中设,真想留在法国不回去了。”
“这么说那法国佬真想留你?要说商人奸诈呢,一个比一个会捡现成的,真这么看中你的才华,当年怎么不签你呢?这会儿倒好,树都成材了想起来浇水了。”
“别这么说,路易斯从前帮了我不少忙。再说我也不会留在这儿的。”
萧桐恋旧,有点死心眼,她不喜欢改变,也没别人那么活泛的心思,中设对她有知遇之恩,给她的待遇也确实不错,萧桐是个容易知足的人,从没想过要跳槽。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只要……只要能忘了俞轻寒。
“那你现在在哪儿?要我去接你么?”景行问。
“不用,我已经在车上了,大概半小时就到。给你带了瓶红酒,待会儿你尝尝。”
“嘿,那感情好,我也沾沾你的光。”景行笑着和萧桐又侃了几句,沉默几分钟,才问:“萧桐,那些东西还在么?”
“在。”萧桐电话贴在耳旁,转头看着窗外一双双红眼睛,轻声道:“阿行,我有点怕。”
萧桐一直很怕,可她从不承认自己怕,她宁愿和那些东西硬碰硬,以此证明自己比他们狠,比他们强,让他们怕自己,她总觉得,只要那些东西怕自己,他们就不敢靠近自己了。
她和他们比狠,他们就比她更狠,反而萧桐看着他们,承认自己怕了,他们反倒远了一些,淡了一些,连血红的眼睛都黯淡了一些。
“别怕,萧桐,那些东西伤不了你,你相信我。”
萧桐相信景行,她已经把景行当成真正的亲人来看待,但是相信归相信,景行的安慰太苍白,完全不能缓解萧桐心里的恐惧。
景行没法帮萧桐,她甚至连萧桐恐惧的症结所在都不清楚。
“阿行,你别挂电话,咱俩说说话吧……他们看着我,我不敢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景行道,“萧桐,还有我在呢。”
“你别挂电话。”
“我不挂。”
“他们又过来了。”
“他们碰不到你,他们是假的。”
“有一个在扯我的头发,还有两个在咬我的脖子。”萧桐掐着脖子道,“阿行,我好疼。”
景行听得揪心,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地告诉萧桐,别怕那些东西,他们是假的。
萧桐当然知道他们是假的,但是痛却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硬着头皮没有加班溜回来,感受到了项目经理刀子一样的目光……估计明天又要加班了,不确定能不能更,大概能更两千字吧……
第36章 相逢
俞轻寒坐在酒店门口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夜色渐深, 马路上来往的行人车辆也愈渐稀少, 刚过八点,竟然连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只有偶尔往来的车辆,裹挟着冷风呼啸而过, 俞轻寒扣紧了她大衣最上的那颗扣子, 脖子也缩了起来。
她是个极讲究穿衣的人, 在江禹时,即使零下五六度的时候,也从来都是一件低领T恤,一条围巾, 外面套一件大衣过冬,大衣永远是衣襟大敞。
萧桐怕冷, 每次看她穿这么几件衣裳, 带着一身冷气地从外面回来, 担心她的身体,总忍不住念叨,让她多加件衣裳, 让她把秋裤穿起来,每每引得俞轻寒一阵耻笑。
“就你这样还做服装设计师呢?这年头有人穿秋裤的么?土不土啊?萧桐, 就你这品味,你设计的衣服还有人买单?怕不是傻子吧?”
那时她正和一个外国语学院的校花打得火热,在萧桐这里过夜的时候都少, 把萧桐这当成饭馆,吃完一抹嘴就走,还是免费不付钱的,连碗都不用收拾。她得意洋洋把这事讲给常林染听,常林染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讽刺道:“你都这么嫌弃她了,怎么每天还非得大老远跑过去吃顿饭呢?”
俞轻寒无所谓道:“外面的饭那是给人吃的么?我有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翻包去拿手机,才看到包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塞了一条围巾进去。
黑色的线织围巾,勾出来的花纹形状很奇特,样式简单大方,捏在手里柔软温暖,俞轻寒从来不戴线织围巾,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放进来的。
常林染眼尖瞧见,毫不留情地笑话俞轻寒,“你嫌人家嫌到死,人家对你倒是好,生怕你冷了冻了,方方面面都想着你呢。”
俞轻寒因为这条围巾白白又被常林染笑话了一顿,心里烦躁,看这围巾更觉碍眼,干脆连包也丢一边去。
那条围巾后来去哪了?
俞轻寒在巴黎冬夜寒冷的街头,裹紧了大衣仔细回想,好像是被那家酒吧里相熟的老板娘看中,顺手拿去了,似乎还夸赞了织围巾人手上的细致功夫,不知费了多大的心思,才织出这样繁复独特的花纹来,只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条。
俞轻寒从前不觉得,如今冷得狠了,想起那条原本属于自己的围巾被个外人平白拿去,一天天的戴在脖子上,竟然有一瞬间的懊恼。
她以前总笑话萧桐就是个大写的土字,全身上下写满了小家子气,做不来服装设计这行,其实现在想来,萧桐明明是极有天分的。
当年那条围巾上的花纹,俞轻寒再没在任何一家大牌、任何一场发布会、任何一家店面里看到过同样的,甚至连类似的都再没见过。
她在出神,又来了一阵冷风,冻得她吸了吸鼻子,严严实实地扣紧了衣服上的所有扣子,脖子缩在衣领里,一向打理得顺滑光亮的微卷的长发也被风吹得凌乱,要不是她身上衣服的料子实在考究,这看上去哪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俞二小姐,分明是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浪汉。
常林染曾经说,冬天里的一切风度,都是因为冻得不够厉害。俞轻寒抖着肩膀想,果然有道理。常林染实在是个活得很通透的人。
俞轻寒在冷风里又等了两个小时,晚上十点,一辆黑色轿车才慢慢停在酒店门前。
“萧小姐,到了。”司机开了车顶灯,下车替萧桐开门。
萧桐已经被她的幻觉缠绕得无法呼吸,司机的话就像一声巨响,把她从幻觉之中拉了出来,萧桐疲惫地揉着额角,她的全身都在发疼,连关节都是隐隐的痛。
司机看萧桐脸色发白,弯腰问道:“您不舒服?需要请医生么?”
“不用了。”萧桐拢了拢头发,对司机回以微笑,“谢谢你送我回来,先生。”
“我的荣幸。”
客套两句,司机送萧桐下车,又毕恭毕敬把路易斯送给萧桐的红酒递给她,驱车驶离。
夜里果然寒冷,萧桐只穿了条抹胸礼裙,即使裹紧了外面白色的羊绒披肩,仍然抵不住冷风侵蚀。
她穿着高跟鞋和礼裙,走路不便,眼睛认真注视着台阶以防一不小心摔下来,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死死地盯着她,直到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直到一个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响起,“萧桐。”
萧桐耳朵被电猛击了一下似的疼,手腕被通红的烙铁烫了似的灼烧,触电似的甩开俞轻寒的手,连退好几步才停下,看着俞轻寒,手攥紧了胸前的披肩。
萧桐从没想过会在巴黎碰到俞轻寒,没有心理准备,俞轻寒的出现让她浑身疼得更厉害,不仅是骨头缝,连骨髓里都是刺痛,捂着胸口勉强站稳,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俞轻寒。
“你怎么在这里。”萧桐压着全身上下的疼,声音极轻地勉强问道,顺着风飘飘悠悠传到俞轻寒的耳朵里,在俞轻寒听来,就像不屑一顾的讽刺一样。
俞轻寒饿着肚子在冷风里等了萧桐一天,等来的就是萧桐这么不咸不淡一句话,比街头的陌生人还不如,她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下彻底被点燃了,直接一步跨到萧桐面前,快要和她贴在一起。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俞轻寒又抓住了萧桐的的手腕,“我等你一天了你知不知道?”
电话?萧桐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出门的确忘了带手机了。反正工作上的事都有景行呢,萧桐没什么朋友,也没人会有什么私事找上她,干脆一天没带手机,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俞轻寒,你放手。”
俞轻寒的掌心带到带刺长满荆棘,抓着萧桐的手腕,萧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扎穿了,疼得钻心,挥手还想把俞轻寒的手再甩开,这回俞轻寒有了准备,竟是再怎么奋力也甩不开了。
俞轻寒从小学了点防身的手段,力气比起男人当然是远远比不上的,不过比起萧桐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还是强了不少,攥着萧桐的手腕,钳子似的怎么也甩不掉,萧桐又急又惧,幻觉又上来了,竟然看到自己的手腕上抓着的不止一只手,还有好多只黑色的尖爪子,再看向俞轻寒,那也不是一个人,在她的身后,源源不断地冒出眼睛血红、尖牙利爪的魔鬼,挥舞着獠牙向萧桐袭来,爪子牙齿嵌进萧桐的皮肉里,疼得萧桐几乎失了理智。
“放手!放手!放手!”萧桐发疯似的对俞轻寒又抓又咬。
俞轻寒万万没料到萧桐只因为自己抓了她的手腕就激动成这样,她彻底被萧桐惹恼了,干脆直接把萧桐、连同她胡乱挥舞的两只胳膊一同箍在怀里,手掌捂着她的嘴,鼻腔里不屑地冷哼,“从前投怀送抱地贱成什么样了,怎么,现在知道清高了?萧桐,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