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玫瑰(55)
这一路在飞机上睡睡醒醒十多个小时的大家,此刻虽说是基本没有睡意,但还是精神抖擞地向彼此道了个晚安,拿着房卡各自回了屋里。
眼瞅着四扇房门先后关拢,却好像并没有人关心她这位队长到底住在哪间,柴悦宁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喂,你们就这样无视我啊?”
柴悦宁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卢启的房门。
“褚辞姐是东道主,队长你还能没有地方睡吗?”
卢启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道理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好歹问一下吧,万一真就只有这四间房,需要大家商量着分配一下呢?
柴悦宁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便见一旁褚辞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
“我住那边。”褚辞指了指楼道尽头的一个房间。
“噢!”柴悦宁应着,多少有些拘谨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浮空城主城的住房明显要比地下城主城的大上一些,虽然同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大小和装修的档次却明显不同。
此处刷卡进门,抬眼就是一间大客厅,客厅里有一套挺占地的沙发和茶几,沙发対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黑黝黝的,能当做模糊镜子来照的四方形薄板。
这东西,在旧世界被称作电视机,用来播放影像的,她在书里见过,大人们也提到过。
听说地下城基地成立之初也生产过不少电视机,只不过后来基地专家们一致认为这种东西是无用的耗能之物,随着基地停产,现有的电视机信号被切,也就尽数成为了一块又一块的废铁。
“这东西,我出生十多年前就停产了,想不到你们这里还有呢。”
柴悦宁感慨着,转身走进了一旁的卧房。
这间卧房除了床铺,还有单独的衣柜,带小书架的写字桌。
头顶的吊灯是花型的,一旁落地的浅紫色窗帘,还遮住了玻璃门外面用护栏围住的弧形小阳台。
柴悦宁将那扇玻璃门向两侧推开,几步上前,双手扶着木质的护栏,抬眼望向了缀满繁星的夜空。
许是星月太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她总觉得,这里好像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褚辞缓步跟到了柴悦宁的身旁,与之一同望向天空。
柴悦宁:“这里在浮空城算是很好的住所了吧?”
褚辞:“嗯。”
柴悦宁:“你平时都住这里吗?”
褚辞:“嗯。”
柴悦宁:“基地有需要的话,就会有人带你去研究所?”
褚辞:“嗯。”
柴悦宁:“有人照顾你每天吃什么吗?”
褚辞:“有,但是我和博士说了,最近他们不用来。”
柴悦宁“那你……”
“你要在这里住几天?”褚辞忽然打断了柴悦宁的问话。
“两三天吧……”柴悦宁随口应着。
从前都是她带着褚辞去到每一个地方,这几天却忽然要变成她跟着褚辞混吃混喝了。
想想都觉得挺神奇,挺不好意思的。
她转身望向褚辞,褚辞恰也自夜空中收回目光,转头望向了她。
四目相対,她似在褚辞眼里看见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失落。
“四五天也可以。”柴悦宁改口道,“其实这里挺好的,十天半个月也能住,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也还会来找……”
“就五天吧。”褚辞弯了弯眉眼,再次扭头望向天空,“博士要我带你们四处看看,可我不知道能带你们去哪儿。”
“不用那么麻烦,反正我也不是来玩的,我只是来……”柴悦宁话到此处,些微顿了下,然后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你让他们自己去玩就好了,我也不喜欢四处跑,你知道的……”
“嗯。”褚辞点了点头。
她仰头望着星空,暖黄的卧室灯自身后投来,透过鬓边被风撩起的丝丝缕缕,照映着那白皙的半边脸颊。
柴悦宁看见她的嘴角是微微扬起的,眼底似是映着夜空的星辰。
褚辞好像挺开心的。
柴悦宁想,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一刻的褚辞应该是开心的。
在阳台吹了会儿风后,柴悦宁仍旧没有一丝睡意。
她回到屋内,在褚辞的帮忙下,按开了客厅的电视机。
电视里还是大白天,画面中一个剪着齐肩短发的女记者正快步行走在一个大型养殖场里,不断说着什么近期各个种类的繁殖状况,毛、奶、肉一类的产量又有着如何如何的大进步。
说着说着,随便拉了一个穿着质朴的饲养员来接受采访。
记者笑得灿烂,饲养员笑得憨厚,一来一去的対话中,满满都是:“生活在变好,明天会更好。”
“你们基地也搞这一套?”柴悦宁不禁笑道。
“不都是实话吗?”褚辞望向柴悦宁的眼里有些许不解。
“嗯,确实是实话。”柴悦宁说着,懒靠在沙发上轻叹了一声,“但是这些都是基地想让大家听到的实话,其他不希望被听见的话,基本不会有出现的机会。”
她知道,人类需要希望。
越是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人类就越是需要希望。
她还记得刚进地下城基地主城的那天,基地研究所里那位老博士被掐断的采访。
她还记得主城决定炸毁外城的那段日子,基地广播里恨不得满满都是人类対美好未来的畅想。
可事实呢?
无论是当时的主城军方,还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都被灾难带来的绝望逼得险些崩溃。
其实浮空城也好不到哪里吧?
柴悦宁不禁这般想着。
那个名叫叶轻的司机,还有那位易书云博士,她们在提及地面生态时,语气中都有一种隐隐的无奈与焦躁,甚至可以说是恐慌。
柴悦宁弄不太懂那些关于感染、变异、融合的话,却能从那些研究者的口中隐隐察觉到一个人类基地至今不愿向人们提及分毫的真相。
対于人类而言,这个世界可能真的正在缓缓坍塌。
或者说,曾经是缓缓。
如今,这样的坍塌,已经开始加速进行。
“你觉得这样是错的吗?”
一声轻轻的问询,让陷入沉思的柴悦宁回过神来。
她想了想,双臂举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将手顺势下滑,托住了后脑勺:“我就是个普通人,活一天赚一天,有什么资格去觉得这儿觉得那儿的?”
能够有资格去“觉得”,并为人类做出某种抉择的人,肯定也有与之相应的想法,以及必须背负的责任。
“我啊,只希望自己和身旁人都能活得久一点……上头爱说什么都随他们说,闲着没事干就听听,全当消遣。”
褚辞抿了抿唇,深深看了柴悦宁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
她说:“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很关心人类的未来。”
柴悦宁:“怎么这么以为?”
褚辞:“外城沦陷时,你不高兴的。”
柴悦宁:“那样的场景,任谁见了都高兴不起来吧。”
褚辞:“你不太一样。”
柴悦宁有些茫然坐直了身子。
“为什么?”她看着褚辞,好奇问道,“什么地方不一样?”
她有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褚辞总认为她与众不同。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遇到危险只能朝着安全的地方逃命,甚至没有办法去救心里想救的人。
“从头到尾,我一直在逃,一直在躲,就算想要帮忙,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最后还是靠你……”柴悦宁说。
她不明白,这世上值得钦佩的伟人千千万,她不过是个拿钱卖命的佣兵,有着比常人更多的上地经验,真的连那些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褚辞为什么总是把她看得那么特殊?
“你说这些做什么?”褚辞问,“我怎么想是我的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是要改变我的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