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错(130)
隔着灵敏的耳机傅错听见他带着汗水气息和喘息的声音,他盯着隋轻驰拿鼓棒的手,他手臂上的肌肉已经达到紧绷状态,能看见贲张显出的青筋,那枚刻着两个人名字缩写的戒指紧紧套在他打鼓的右手上,傅错也不知自己怎么搞的,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看着这样一幕也有种脸红心跳感。
好像回到血气方刚的年纪,看见这样一个男生在打鼓,即便是男生也会浑身冒汗地肖想那份帅气。
隋轻驰录完走出来时已是一身薄汗,他手上提着那件粉色卫衣,胸口还上下起伏着,傅错把录好的鼓的部分放给他听,隋轻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靠近时傅错能感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那条克罗心吊坠在眼角随着隋轻驰的呼吸晃来晃去,有种令视野都触电的感觉。
听完后隋轻驰直起身,说:“怎么居然还行啊?”
“你也不想想你录了多少遍,”傅错说,“剪了十几段进去,你说呢。”
隋轻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笑着背靠在调音台上,那件粉色卫衣搭在他伸长的长腿上:“我说过要还你一个西风,”他说,“看来我做不到。”他低头看向有些失语的傅错,说,“西风真的无可取代。”
傅错把脖子上挂的耳机取下来,起身说:“快三点了,先吃点东西再录吧。”
因为并不想花太多时间在做饭上,富山山庄又不方便叫外卖,所以还是吃了面,面条加煎蛋,这次的面卖相很好,铺上煎蛋,竟然也看得人食指大动了。
可能是真饿了,傅错心想。
厨房里的面剩最后一点了,给隋轻驰那碗更多点儿,隋轻驰扫了眼面碗,说:“哇,这么优待我的吗?”
傅错已经拿着自己那碗坐下开吃了,边吃边说:“吃饱了有劲,好唱歌。”
“过分了,”隋轻驰慢条斯理拿起筷子,瞄他一眼,“我不是唱歌的工具。”
“一会儿你洗碗。”
“知道了。”
接着两个人就麻溜地解决着面条。
“傅错。”
“?”傅错闻声抬头。
“你没以前温柔了。”
傅错含着面,看着隋轻驰闷闷地说完就低下头,差点没把面笑喷出来。
让你唱歌洗碗就是不温柔了吗?怎么搞的啊这个人幼稚得,真的当过几年天王巨星吗?
终于轮到录主音了。
隋轻驰进门前,傅错喊住他,说:“Oake。”
隋轻驰推开录音间的门,回头笑着问:“Oake了有奖励吗?”
“你Oake还要奖励的吗?”
隋轻驰默了一下,说:“我现在其实也不那么擅长Oake了。”
傅错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看着隋轻驰拿着歌词走进录音间,隋轻驰没有立刻就位,他把歌词展开铺平在架子上,自己戴上耳机,走到一旁关了录音间的灯,对玻璃外的傅错说:“你把伴奏放出来我听两遍。”
傅错放了伴奏,隋轻驰就在电容麦克风下方坐着,低着头只是听。
这让傅错想起以前西风每次上台,隋轻驰也都要在后台一个人低头坐一会儿,他也习惯了不去打扰。不知道他现在上舞台之前,是不是还会这样。他一直很好奇当隋轻驰这样坐着不说话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
录音间里被隋轻驰关了灯,只有这面玻璃透出光亮照着坐在昏暗中的隋轻驰,他身上又穿上了那件粉色卫衣,在灯光暗淡下那粉色得粉得有些发紫。隋轻驰说放两遍,他真的只听了两遍,然后站起来,把椅子移开,朝傅错竖起拇指,示意准备就绪。
傅错心里莫名打起鼓来,他没想到他找隋轻驰要一个Oake,等来的不是隋轻驰理所当然的一声“OK”,而是想要一个奖励,更没想到隋轻驰会和他说他现在不那么擅长Oake了。可是时间过了那么久,确实有那么多都改变了,他能要求隋轻驰从现在开始戒烟,却不能要求他能与过去无缝对接,更无法要求他的声音再回到从前。
前奏过去,傅错从灵敏的监听耳机里听到隋轻驰的第一句歌声。
“我在冬去春来的时刻
被带来这个世界做客……”
都已经做好可能要修音的准备了,短短几句主歌后,后背还是不受控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隋轻驰发挥极其稳定,一次需要修音的地方都没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首歌就录完了。
Oake。
隋轻驰从玻璃后看着他,傅错愣了片刻,才凑近话筒道:“很好。没问题。”
隋轻驰的反馈很平静,他点点头,摘下耳机,把歌词收好,拉开门走了出来。傅错本来怀疑隋轻驰之前那么说是不是故意在吓唬他,但隋轻驰现在的样子又没有一点炫耀的感觉。
“为什么说不擅长Oake了?”傅错说,心说你都唱成这样了哪个录音师敢让你重来吗?
在隋轻驰录音的时候打断他简直是一种罪过,更何况对忍受了太多车祸现场的录音师来说,隋轻驰这样的歌手只会是他们的最爱。可能现在全世界都在唾弃隋轻驰,但他知道那群录音师一定不会。
隋轻驰有些不知要从何说起,他现在进棚录音依然是一次就过的,所谓的不擅长,是一种感觉,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会突然被玻璃外的录音师叫停,会需要唱第二遍,会被默默修音。人们如何说他暴殄天物,乐评人如何的唱衰他,他都不当一回事,只有在走进录音棚时,他知道这份惶恐确实地支配着他。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依然记得第一次和西风进录音棚的情景,根本没想过会不会Oake,根本不知惶恐为何物。
“你真的怕我唱砸吗?”隋轻驰勾了勾嘴角,低头问。
傅错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就一笑而过了。
隋轻驰低头看着他不说话。
别人写的歌我都不会唱砸,更何况是你写的呢。
我保证你的歌,每一次都是Oake。
不知是药效的原因,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回光返照,和隋轻驰相处这几个礼拜,傅错觉得身体状况似乎好了许多,没有再流鼻血,也没有再头晕,只是时常会犯困。
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又在录音间的椅子上睡着了,坐起来时肩膀上有什么滑下去,他回头看见落在地上的灰色羊毛长开衫,早上在楼下吃早饭时隋轻驰就披着这件外套。
本来在给《来到世界三十年》做后期混音,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这会儿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提着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别墅上方的天窗,天空还亮着,他稍微松了口气,然后便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木吉他声。
隋轻驰赤着脚,抱着橘红色的木吉他坐在沙发上,正低头弹奏着。他在弹电台司令的Creep,弹得很慢,弹到“You're just like an angel”时他停了一下,像是觉得哪里不好,又重弹了一遍。这首歌被他弹得缓慢慵懒,充满回忆感,傅错情不自禁想起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那时隋轻驰也是这样一条腿搭在另一边膝盖上,跷着腿窝在沙发上,抱着那把五百块的合板吉他无时无刻地弹,舍不得放下。
出租屋还没有这间别墅客厅的五分之一大,那么狭小,却有种别处找不到的安全感,尤其是睡着的时候,他知道隋轻驰就算起床去上个厕所,去冰柜喝口水,去开个窗,去漱个口,洗个脸,也离得那么近,几秒,几十秒就会回来,就算突然一颗陨石砸下来,他们也一定死在一个坑里,努努力还能爬过去够到彼此的手……
隋轻驰弹到一半停下来,然后扭身抬头朝楼梯的方向看过来。
“醒了?”他说。
“你怎么不叫我?”傅错走下来,把衣服搭在隋轻驰背后的沙发背上。
隋轻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困?”
傅错有些哑然,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说:“……搞创作也累啊,我又不是二十岁的时候了,”他看了眼隋轻驰怀里的吉他,“怎么不弹了?”
隋轻驰把吉他放到一边,说:“不班门弄斧。”
“弹得挺好的。”傅错说。现在没有我,你也可以给自己伴奏了。
“还是你弹吧。”隋轻驰把木吉他提给他。
隔着茶几,隋轻驰直接把吉他提了过来,他人都没站起来,握琴颈的位置也不高,对待这样一把价值不菲的吉他一点都不走心,傅错却担心吉他磕在茶几上,本能地双手接了过来,隋轻驰松了手就往沙发上靠了回去,傅错问:“你呢?”
隋轻驰已经把自己躺沙发上了,手枕在脑后,曲起一边膝盖,舒服地闭上眼,说:“我听。”
傅错说:“这是民谣吉他,又不是古典吉他,不能Solo。”
隋轻驰闭着眼歪了一下脑袋,说:“那你随便哼点儿什么吧,你在酒吧不是驻唱的吗?”
傅错拨了下琴弦,随手拨动的和弦让他想起一首歌,接着便弹出了那个熟悉的前奏。
Champagne Supernova。
唱歌不是他本职,但也不至于真的唱很烂,否则在酒吧代主唱时早被人哄下台了,可是在隋轻驰面前开口和在一群酒吧客面前开口完全不一样,那种胸口握紧,嗓子发紧,又期待又忐忑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也不是自惭形秽,但是能当着隋轻驰的面自信满满地唱完一首歌的人,应该凤毛麟角。
Oasis的歌调子对他来说都有点高,唱到副歌时破音得一塌糊涂,他自己都不忍卒听,他是真不知道隋轻驰是怎么听得下去的,如果他们两个不认识,隋轻驰碰巧到酒吧来听他唱了这首歌,恐怕早就受不了了。这可是Oasis,是能让隋天王和人干架不惜脑门缝针的乐队,好的情况是他被隋轻驰当面吐槽:“唱这么难听当什么主唱?”差一点的话,保不准隋轻驰又能和他的乐队打一架,前提是他拉不住双方的话……
谭思和AK他都能拉住的,隋轻驰他是真没信心,要是他对素不相识的隋轻驰伸手了,总觉得会被隋轻驰摁在地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