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39)
“怎么了?”文羚翘着细白的腿,嘴里叼着小勺子,“没考好吗,我可以给你冒充家长签字喔。”
大哥舒服地靠在沙发里,脚搭在茶几上,给他炫耀墙上的一幅暖色调油画,悬挂在他们两人甜蜜相拥的结婚照旁边。梁如琢认出那是文羚画的炽与爱。
大哥叫他到身边来,揽着他脖颈得意道,你嫂子喜欢,我花大价钱弄回来的。他看梁如琢脸色苍白,皱眉问他,在学校挨欺负了?
梁如琢说,这画就是嫂子画的。
文羚像看外星人那样看他,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线:“你在说什么?我不会画画。”
梁如琢踩着嫂子卧室里的骆马毛地毯,觉得脚下升起一股寒气,浑身发冷,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扯开衣领,肩膀上却没有文羚用镊子砸出来的伤疤。
那么他臆想出来的爱情是从哪里开始的?
他哥很疼他,有时候会替他写单词罚写,替他出头暴揍要钱的流氓,父母也恩爱健在,他在学校考砸了试,拿着卷子回来找大哥冒充签字,因为老爸很关心他的成绩,人生的每一步都替他做好了规划,不需要他费心摸索。对了,明天是他的生日,大哥送了他一台法拉利,朋友们的礼物堆满墙角,每一个都挂着写上梁如琢名字的贺卡。
就是这么回事。
嫂子跳下床,踮脚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并没发烧,于是告诉他已经放好了洗澡水,说自己等会要跟大哥去参加郑家公子的酒会,今晚就不辅导你功课了。
梁如琢把嫂子拖进浴室锁上门,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你不是和我结婚了吗?”
他把嫂子吓坏了,脸色煞白拍门喊大哥来救他。大哥走过来,站在门外重重敲门骂梁如琢,臭小子别欺负你嫂子了,他胆子小。
梁如琢狠狠扒开他,与大哥一门之隔把嫂子欺负得大哭,不断地警告他:“你爱我,你爱我,记好了,你只能爱我,逃走也好,我会把你抓回来,不会画是吗,我教你,把你关在小阁楼里锁起来学。”
“嫂子,别不要我……”
那一架凌霄是五月二十号开的,香气馥郁,藤条上挂着橙红的五瓣花,一共开了二十二朵,文羚托腮数了两天。他穿着病号服趴在窗台探出头,问底下砌墙的工人能不能摘一朵给他。
工人见他长得好看,故意逗他让他自己下来摘。文羚为难地皱起眉。
工人又叫他家长下来摘。
文羚叹了口气。他的家长都睡了两天了,还没醒。
被推出手术室时他紧张僵硬得几乎只有眼睛能动,如琢站在走廊,像座眺望的木雕,他进去时如琢怎么站着,出来时如琢还那么站着,姿势和眼神都未曾动过。
他朝如琢艰难地抬起指尖,梁如琢就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块那样呆呆地挪过来,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被几个护士拖起来,检查过说是疲劳过度,医生问他你是不是想过劳死,梁如琢摇头,立刻被按进床里扎上吊瓶。
他缓慢坐回梁如琢身边,以免自己锁骨下和大腿根的两个微创口开裂,轻轻抚摸梁如琢挺直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眼尾,像王子亲吻白雪公主那样吻他,结果他的老公主仍然熟睡,像要把这半年熬的夜都补回来。
文羚俯身听了听他的心跳,他猜想如琢做了噩梦,不然怎么会把眉头皱得那么紧。
沉默许久,他忽然趴在梁如琢胸前拨拉他的头发。
“好啦……摘到啦……摘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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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出手术室当晚没拆绷带,他动不了又想尿尿,护士小姐拿痰盂过来伺候他,他脸红尿不出来,憋得都快哭了,给如琢打电话又没人接。他抱着手机发呆,原来只要如琢消失,他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直到第二天他才能勉强站起来,艰难挪到梁如琢输液的病房边,扶着玻璃墙默默望着他。
如琢死了吗。
死了也没有关系,他们可以一起下地狱。梁如琢安详平躺着,文羚想象着把如琢的双手像信徒那样虔诚搭在胸前,手里插上一支百合,把他放进铺满鲜花的小船顺水飘流,而自己在岸上随他行走,用法语或德语吟唱诗歌,走到溪流尽头,小船汇入大海,而他也将走进绀碧色的棺椁,与如琢十指相扣沉入海底,化作两朵相连的泡沫。
护士小姐摸他的头,告诉他如琢只是在打吊瓶而已。
她问你们是什么关系,文羚扶着玻璃平淡回答他是我老公,她抱着记录簿耸了耸肩,衷心道真是个直白的男孩子。
文羚乖坐在梁如琢身边,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了一面小镜子照,他以为手术会在身上留块大疤,其实并没有,只在大腿根和锁骨底下各留了一块窄小的疤,医生说过两块疤分别是什么手术造成的,对于房间隔缺损的介入封堵术是成功的,但能够决定他寿命长短的因素仍然在于各个器官周围的细小绵孔,幸运的是它们都在药物作用下缓慢愈合。剩余部分太复杂了他根本没听懂,只知道在自己床头堆满的各色药瓶里又加了一份阿司匹林,出院后还要常来复查。
梁如琢又在说梦话,之前说得很含糊听不清,但这一次文羚清楚听到如琢叫了一声“嫂子”。
睡美人就算沉睡,也应该梦到生长珍珠色皮毛的独角兽和长有蝴蝶翅膀的小仙女,他忍不住捏梁如琢的脸,揪他的鼻子和眼眉,叫他不准做这种梦,他不允许。
梁如琢翻了个身,险些把文羚给带倒了,搭过来的双臂紧紧把他搂在怀里。无意中略微压到了他的伤口,文羚皱眉叫疼,臭男人,臭叔叔。
梁如琢动了动,避着他的伤口收紧手臂,在他耳边懒懒哼笑:“……哟,这么精神。”他刚被折腾醒,嗓音还带着黏连的尾调,慢吞吞坐起来打了个呵欠,“我怎么就臭男人了。”
文羚坐在他身边,小狗似的安静贴着他坐。
“你还不如明早醒,晚上肯定睡不着了。”
“医生说……很成功,也许我能陪你久一点。”
他偏头倚靠在梁如琢肩窝,半睁着眼睛,有点疲惫。他把窗外的凌霄指给梁如琢看,果然开了,没有骗他。
梁如琢循着他孱弱苍白的指尖望去,凌霄攀附的矮墙安然立在原地,医院没有扩建,矮墙也未曾拆除,斑驳光带在花叶间摇动。
他忽然把文羚搂进臂弯,亲他的唇角和眼睛。文羚也回吻他,抱着他的脖子,像一对失散多年的恋人,仍旧亲密无间。梁如琢庆幸自己从死神手里夺回一个美丽的男孩子,文羚则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梁如琢情史中的过客。
文羚掰着手指对梁如琢细数,他的同事和下属们来看望过,那个花臂的加拿大基督徒大叔来过,老宅的司机胡伯也来过。
梁如琢给这期间的来电一一回拨电话,文羚躺回床里,把一只脚塞进梁如琢手里,另一只塞进他衬衫底下,安静地听他在电话里报平安。剩下最后两个号码,梁如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了回去,其中一位是段老师,简短却衷心地回答了一句恭喜。
另一位是他哥。他说手术做完了,对面嗯了一声,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挂断。
由于担心之前注射药物可能不稳定,停药期间梁如琢一直陪他待在诊疗所,直到一个月后复查为止。超声检查、心电图和x线检查结果确定身体状况已经稳定,文羚也成了埃塔医生团队研究axbg-67心理性器官损伤针对药物首个存活患者。
文羚轻松坐上诊台,问医生我能活多久,医生摊手,那取决于生活是否幸福,心情是否开阔,文羚起初没听明白,但走到楼梯间的时候被梁如琢抱起来转了两圈,他就知道自己终于有活路了。
他兴奋得直奔车库,打算把梁如琢的机车弄出来上路激情兜风,被如琢提起来拎上楼,手里塞一碗蔬菜瘦肉营养均衡的滋补汤,足足补了大半年,他才胖回原来的体重,期间只能无聊趴在房间各个角落画画。
这段时间里,三江源国家公园竣工,梁如琢的设计拿了as(美国国家风景园林协会奖)一等奖。以主题“隐”为核心设计隐形景观,用植物与障景等手法把现代气息的场所隐藏起来,灵感起源于中国园林“隐世”思想,即让现代景观场所如广场、亭廊完全隐于山野之中,全部运用自然材料或新型环保材料,集中的民宿区以青海民居为蓝本,把自然还给自然,使其成为艺术品,而人不再是主角,颠覆了传统园林三千年来以人为主角的惯例。以此对中国园林“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箴言进行全新的解读,这是华人在现代景观领域获得的最为轰动的空前的赞许。
文羚混进前排为他鼓掌,偷偷把面前的空名片用碳素笔写上“我是台上那位得奖的帅气的景观大师的老婆”,然后悄悄拍照留念,再匆忙把字涂成大黑块,把名片塞回去。
后来媒体转播时一闪而过的镜头刚好拍到他,旁边是各国景观专家全神贯注听梁如琢讲述设计主题,不显眼的角落里混进一个男孩趴桌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救命。”梁如琢被这个镜头笑死了,索性截图当屏保,看一次乐一次,文羚红着脸爬到他身上抢手机:“快删了!”
梁如琢抬手举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删了也没用,全世界都看见了。”
“那也不准当屏保。”
“那你告诉我你当时写什么呢。”
“写的梁如琢是世界上最可恶的老家伙,理应打一辈子光棍。”
“可恶我认,把老去了。”梁如琢把文羚拽到身子底下,压着他往下扒裤子,“你老公正当年。”
半个小时都还没到文羚已经濒临下肢瘫痪,趴床上开始装死。梁如琢贴着他耳朵问:“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没。”
文羚脸颊腾地烧起火来,囔声回答:“……摘到了。”
“摘几次?”
“一次就好……”
梁如琢抱着他翻身躺下,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仰头翘着唇角凝视他。
文羚丝绸睡衣的领口敞开,显露出锁骨下遮挡疤痕的刺青——半束萨沙天使白玫瑰,簇拥着一只飞翔的白鸽。
第59章
晚上九点半,威尔斯地下拳场人头攒动,射击俱乐部被包场两小时,文羚跷腿坐在射击台前给西格绍尔238装填子弹。
梁如琢戴一副咖色蛤蟆镜,懒洋洋倚靠在射击地线边的立墙下吸西瓜汁:“你怎么喜欢这么粗鲁的游戏。”
文羚看上了家门口游戏厅打靶游戏的绵羊玩具,梁如琢要替他赢过来他还不让,缠着梁如琢教他玩,梁如琢说游戏厅的枪准星都被调过,没个准儿,结果被小东西抓住话头,严刑拷打盘问出这么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