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惊掠琵琶声(3)
大概真的是累惨了,沈识檐在同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站起来,就这么仰着脑袋,有些费劲地看着他。于是孟新堂便蹲在了他旁边,两个大男人并排着蜷成一团,情景有几分说不出的滑稽与可爱。
“那还是赶紧回家睡一觉,歇歇。”
沈识檐点了点头,笑着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烟:“抽完就回。”
孟新堂垂眼,看向他的指尖。
手依然是那只手,可第二次见面,沈识檐给他的感觉又有些不同。
“我还以为……你并不抽烟。”
沈识檐一愣,想起了什么,然后笑了两声。
“不能说完全不抽,只是比较克制,养生保健,”夹着烟的手伸起了一根手指,在空中摇晃的时候烟头都在晃,“我一个月只抽一支。”
孟新堂挑眉看去,颇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一个月一支?”
“嗯。”沈识檐又吸了一口,歪头,朝另一侧吐了烟。再转过头来,他瞄见了孟新堂手里的东西。
一个本子,一沓缺了板块的报纸,还有一把剪刀和一支胶棒。
他好奇地歪了歪脖子,往孟新堂那边凑了凑脑袋,问:“这是什么?”
孟新堂看了眼手里:“哦,剪报。”
他将那个本子递给沈识檐,淡笑着解释:“比较古老的爱好。”
沈识檐却好像很有兴趣,立刻问可不可以看一看。
得到应允,他改成用无名指和小指夹着烟,才接过本子放到腿上,捏着页角小心翻看。孟新堂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将视线移到他认真的脸上。
孟新堂的剪报,每一页的页头都有时间,报纸名称,在报纸的下面还会有详细的批注或见解。沈识檐看了两页,觉得很是有趣。
“现在很少有人弄这个了,是你的习惯吗?”
“嗯,从中学开始,最初是我父亲的要求,后来也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看着一天不落的日子,还有那些想法独到的文字,沈识檐忽然意识到,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人,应该比他想的还要优秀。
见沈识檐好像挺喜欢,孟新堂提议:“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看。”
沈识檐听了,立马抬起头,摇着脑袋拒绝:“我看你每天都会做,我拿走了你就没办法弄了。”
“不打紧,”孟新堂掀了两页,指着日期栏说,“你看,这几天就合在了一起。”
“算了,”沈识檐研究了研究,却还是摇头,“这样,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把以前的剪报本给我看看。”
孟新堂应下来,想着下次就给他带过来,如果碰不见他的话,就先放在魏启明那里。
一根烟很快就燃尽,沈识檐摁灭了烟,起身去扔到垃圾桶里。
“要回去了吗?”
沈识檐“嗯”了一声,还有鼻音伴着。[有“却”]他答应完却也不动,孟新堂见他挑了挑眉,忽地将手插到了兜里,静静地立在那里。
“不走吗?”孟新堂有些奇怪。
沈识檐轻咳了一声,要笑不笑的样子。
“腿麻了。”
沈识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的不自在和尴尬,倒是一直在笑,坦荡得很。
孟新堂被他逗得也笑了,他走过去,看着他弯着的眼睛问:“你这是蹲了多久了?”
显然,一支烟的工夫,不至于麻到走不了路。
沈识檐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歪了歪脑袋,似是在思索。
“好像……半个小时?”
“那也难为你了,”孟新堂低低地笑了出来,“我扶你?”
沈识檐摆摆手:“不用,站会儿就好了。”
走不了,俩人就接着站着,太阳更烈了一些。
“哦对了,那天吃饭的时候你说要给你妹妹买琴,我这周六休息,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沈识檐忽然说。
孟新堂愣了愣,才想起来那天吃饭时说过的谎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有些庆幸。
“哦,好,我最近都很空,那周六你帮我挑挑。”
沈识檐点了点头:“要是妹妹有空的话,可以带她一起来,我一直觉得挑琴也要讲眼缘。”
想到孟新初,孟新堂突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到时候真买了把琵琶,要怎么解释。虽心里想着,但他还是挺镇定地回道:“好,我问问她。”
又聊了两句,觉得腿脚差不多了,沈识檐便跺了跺脚,还原地蹦了几下。他看了看时间,说着不早了,邀请孟新堂去他家里吃个午饭。
孟新堂心头一动,知道这是个能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可想了想家里的孟新初,还是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今天怕是不行了,我妹妹回家,我得回去给她做点饭。”
“你会做饭?”沈识檐的语气中带着惊讶。
孟新堂不答反问:“怎么,我不像?”
这回沈识檐后退了一步,很正经地看了他一圈,摇头:“不太像。”
一个研究军工武器,业余爱好剪报的人,他很难将他与厨房挂上钩。
“我父母工作忙,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在照顾我妹妹,也就把厨艺练出来了。”孟新堂笑着偏头,轻推眼镜,“做得还凑合,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做给你尝尝。”
“那我可得期待期待了。”
临别,两个人约好周六上午九点钟见面,孟新堂过来接沈识檐。
孟新堂回了家,孟新初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了眼那袋膨化食品,孟新堂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她:“你不是在为了拍婚纱照减肥吗?”
孟新初扔了一块在嘴里,边使劲嚼着边愤愤地说:“不拍了!不结了!”
得,这是又吵架了。他这个妹妹和准妹夫,不能说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吧,但也是时不时要上演一出三观辩论。在孟新堂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实在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
“你说说,我就看见我同学发的他们几个人一起吃饭的照片,说了句我哪个哪个同学越来越帅了,他就来劲了。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小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我天天嚷嚷我男神帅呢,他怎么不天天气啊?”
正切着菜的孟新堂被自己的妹妹追着碎碎念,他把案板上的菜扒拉到一边,抬眼问:“你问我啊?”
孟新初噎了一下,无奈地咽了嘴里的东西,靠在橱柜上叹气:“也是,你一个单身老男人,哪知道这些。”
“还想不想吃饭?”孟新堂平静地威胁。
孟新初“哎”了一声:“吃吃吃,但是这是事实啊。”
她捅了捅孟新堂的腰,孟新堂被痒得躲了一下,嘴里警告道:“别闹”。
“哥,我之前还想,这你还没结婚呢,我就要先结婚了,你这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啊?你实话跟我说,你这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你要不舒服我就跟那个小气男说不结了。”
孟新堂只觉得荒唐又奇怪:“我不舒服什么?”
“落寞啊,尴尬啊,恐慌啊,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吧,但你这花自打跟萧枝姐开过一回以后,就再没长过骨朵,你都快成铁树了你。”
孟新堂觉得这种没有营养的辩论毫无意义且浪费生命,直接把孟新初轰走了。
四周终于又安静下来,孟新堂重新开始收拾菜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沈识檐今天蹲在那抽烟的样子。他停下动作,看着窗户外面的晴朗的天空发了会儿呆。
第四章
沈识檐领孟新堂去的琴行在一条街巷深处,是由繁转静、人迹渐消的地方。被大榕树掩着,黑底金字的木刻牌匾只露出了个小角,看着着实隐蔽。
刚下车,扶着车门的沈识檐便就着阳光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孟新堂有些奇怪,这一路上光是孟新堂看见的,他就已经打了三个了。可前一天晚上他明明同沈识檐联系过,确定他并没有临时的工作,还特意说了句“早些睡”。
“睡晚了,我可能得四点了才睡。”沈识檐拍了拍嘴巴,让自己清醒一些,“前段时间攒了不少电影,昨晚没收住,都看了。”
他们出来得还算早,光没有很强,却刚好将沈识檐的脸照得清晰。孟新堂收回目光,开玩笑道:“这可不像一个养生的人会做的事情。”
这回是沈识檐走在了前面,他拉开大门站定,另一只手顶开眼镜,揉了揉微红的眼睛,出口的回答简洁又独断。
“偶尔放肆,无伤大雅。”
这话的个人风格太明显,听得孟新堂一声笑。
琴行的老板意外地年轻,穿着运动衫,戴着棒球帽,在孟新堂看来,像是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而且并不像个跟民乐有关的人。他正坐在柜台后听着歌,见他们进来,立马抬了抬下巴,打了声招呼。
“师兄早啊。”
“早,”沈识檐侧了身,摊开手掌,礼貌地向他介绍孟新堂,“这是我朋友,来给他妹妹挑琴。”
男生了然,起身走了出来:“您好,我是许言午。”
两人握了手,又寒暄了几句。
“既然是当作爱好,又是初学者,我不建议买太贵的琴,”沈识檐指了一把,“这个就可以。”
许言午将那把样琴拿过来,又从柜台上取了指甲。
“红木清水琵琶,很多人的第二把琴,比一般的练习琴好听很多,弹着玩很够用了,可以说是一把到位。您可以感觉一下。”
手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把琴,孟新堂托着这从没摸过的东西,都不知道应该将它放成一个什么角度,忽生出一种“误入藕花深处”的感觉。他淡笑着看向沈识檐,发现对方也在偷笑。
“你来试试?”
“好,你听一听。”
许言午递上指甲,沈识檐一个一个地揭下来,慢慢缠在手指上。这是孟新堂第一次见他贴指甲,他动作不算快,但流畅非常,三两句闲谈的工夫,便已经贴好了那五片。
“想听什么?”沈识檐坐好,抱着琴问。
几乎是想都没想,孟新堂便说:“第一次见面,你弹的那首曲子。”
沈识檐略思考了几秒,微仰起头:“给小姑娘试琴的时候?”
“嗯,那是什么曲子?”
“《彝族舞曲》,”沈识檐说着,用右手依次划过四根琴弦,发出分隔的四个音,接着,他抬起左手,握住琴轴,大拇指抵在槽里,边拨弦边转动琴轴,孟新堂听到几个拐了弯的音。很快,沈识檐调好了四根弦的音:“要听整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