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67)
可他这样的表现让章弘觉得不太适应。就像高中时某位向来沉默寡言的同桌,为了追求喜欢的小姑娘忽然之间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朗诵情诗,不仅不妥,而且不智。
祁遇白不适合做不妥且不智的事情。
“还是走吧。”章弘拿出手机滑了两下,从肩上递到后排,“例会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可以走了。”
两人之间隔着个驾驶座的椅背,说话声很清楚。
“没那么急。”祁遇白的语气不咸不淡,也没伸手去接手机,“从这儿去公司二十五分钟足够。”
章弘慢慢收回手,手机搁到格子里。
“万一堵车呢?”
“不会堵车,今天不是周一。”
“不吃早餐了?”
车内一静,祁遇白冷着声音问:“你怎么回事,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该走了。”
不同于祁遇白缺乏睡眠后嗓音的混沌,章弘此刻说话浑厚清朗,吐字也格外清晰。
他不习惯看到祁遇白这个样子,过分执着在一件事、一个人身上,何况再等一会儿将会出现的画面也并不赏心悦目。
说到底,在他心里祁遇白的自尊心和愉悦感是很值钱的,连估价都显得多余。
“你觉得我现在心里不是滋味,因为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是么?”祁遇白直截了当地问。
“难道我想得不对?”章弘背对着他,两手重新放上方向盘。
祁遇白淡笑着说了声“不对”,似乎心情并没有很糟。
“他们应该没有在一起。”
章弘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老板已经开始自欺欺人,口中却问:“为什么这么说。”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祁遇白用弯曲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你当我秘书这么久,遇事还是不爱动脑子。他跟戚嘉文两个人都是演员,如果真的是那种关系,怎么会在小区门口勾肩搭背。难道你忘了他以前有多怕被人知道和我的关系?”
会害怕是因为确有其事,看似逾矩的举动套在普通青年身上反而是正常朋友都会做的。
被他点醒,章弘看着后视镜中的老板没接话。
“所以我断定他们之间没什么。”
祁遇白话里很有把握,章弘独自斟酌了片刻,轻摇着头:“老板就是老板,亏你还能这么冷静。”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有种结识多年得来的默契。
车厢里不像之前那样气氛沉闷。就在章弘以为祁遇白会一直缄默到林南再次出现时,忽然听见后座的人重新开了口:“但是我得尽快好起来,再拖下去他迟早是别人的。”
章弘一愣,随即转过头去:“药没有效果吗?”
“不算完全无效。”祁遇白望着窗外平静地说:“不过你也知道,吃药只是辅助。再帮我约一下之前那位医生,就说我同意继续治疗,让他尽快帮我安排。”
章弘立刻嗯了一声,连语速也变快:“我立刻联系,这两天能推的行程都帮你推掉。”
祁遇白望着他执意转过来的脸淡淡一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对于章弘这个人而言,刚才的表现足可以用激动来形容了。
谁知道章弘也不是省油的灯,扶了扶眼镜含笑道:“知道你重新开始吃药以后我就担惊受怕,唯恐自己一天要开五百公里来回。现在听说你肯配合治疗,激动一点也是正常的。”
祁遇白几乎想要上脚踹他:“我停药之前你都得老老实实开车。”
第64章
林南回剧组后的一个月,祁遇白特意挑了一天约方绮然一起吃晚饭。
下午六点,章弘将他准时送到餐厅。他落座后,等了一刻钟方绮然姗姗来迟。
她今天穿了身露肩毛衣搭牛仔裤,肩平腰细,腿长且直,好身材尽显无疑,手上拎一个跟衣服极搭的白色贝壳包,走近桌边就带来一阵海洋调香水味。
可惜祁遇白不懂欣赏。
“你迟到了。”他说。
方绮然拉开椅子坐下,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连水晶甲都是新做的。
“二十分钟都不到哪里算迟?你也不要太苛刻了吧。”
祁遇白回得毫不留情:“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没有等你的义务。”
餐厅里光线暧昧,钢琴声中气氛烘托得不错,周围多是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就像他们俩这样。
方绮然丝毫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悠然地拿起菜单慢条斯理翻阅,看也不看他:“话别说得这么绝对。你看看这周围,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男女朋友。”
她伸手招来服务员,点完吃的之后又说:“再帮我们开一瓶店里最好的红酒。”菜单交给服务员之后还朝他笑了一下,“这种气氛不喝点酒就太辜负了。”
祁遇白皱了皱眉。他让章弘订位置的时候没料到这里是这样的气氛,早知道就去普通商务餐厅。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喝酒。”他说。
方绮然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我知道啊,为了谈事情,不妨碍我们喝酒。”
她性格的确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即使两人已经来往了一段时间中间却还像蒙着层水雾似的瞧不分明。
“上次我们商量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祁遇白问。
方绮然浅笑望着他,眼神相比祁遇白而言淡定得多:“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开口就进入正题,着急了?”
“快两周了,你也该想好了。”
“嗯。”方绮然颔首,“想得差不多了。”她话锋一转,“你觉不觉得,现在这种你有求于我的感觉特别好。”
祁遇白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只想知道我们的交易是否成立。”
“成立——”
方绮然立刻接口:“当然成立。你想要你的奔云持续经营,我想要你在y城的老关系,还想看你不敢得罪我的样子。”她顿了顿,朝他撩了一下头发:“我们是互惠互利。”
“这么说你同意了?”
服务生过来上菜,两人被一对手臂隔开。
“我同意啊,只要事成之后祁总遵守诺言,别把我一脚踢开就行。”
红酒瓶塞被开瓶器完整拔出,服务生用白色毛巾裹住瓶身,深红色液体沿杯壁流入高脚杯。
“cheers.”方绮然举起酒杯,“庆祝我们达成同盟。”
祁遇白表情严肃,最终也举起酒杯同她碰了一下,杯壁击出一声清响。
方绮然抿了一口,轻轻放下酒杯后盯着他:“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子。”
“我们这样?什么样。”
“父亲想弄垮儿子,儿子想扳倒父亲,偏偏又还手下留情。”她停顿一秒,“以奔云现在的处境祁董想让你一无所有其实不难,这你知道的吧?”
祁遇白没说话。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恐怕也有我的功劳?”她笑了笑,“他以为我们在认真交往,等你同意跟我订婚,奔云自然就又有新的投资人了,资金链问题迎刃而解。”
祁遇白沉默半晌,终于道:“所以我希望你直接在奔云占股,有朝一日奔云一旦挂牌,你就能立刻全身而退,回报也必然丰厚。”
方绮然一边“嗯嗯嗯”一边点着头:“把我当私募用了。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pe,毕竟人家要做尽调、要批款,资金短期内没法到位,所以你想到要找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不要说现在正是影视寒冬,传媒公司想要在主板挂牌难上加难,买壳更不要想。即便你真的能上去,这个过程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我为什么要等?”
祁遇白望着她:“你可以拒绝,我再想别的办法。”
方绮然笑着摇了摇头,价值不菲的钻石耳坠随动作轻轻摇摆:“我们连杯都碰过了,我不至于反悔。但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祁遇白的确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他没在她身上花心思。
方绮然收敛起笑意,一对眼眸动也不动地看着祁遇白:“我想听你跟我说声谢谢。你知道我之前对你有好感,否则我不会去见你们一家,更不会心甘情愿地帮你。你我心知肚明,你利用了这份好感,难道不应该跟我说一句谢谢吗?”
她说得不错。他们第一次见面方绮然就几乎挑明,她从大学时期就对祁遇白有好感,只不过自尊比天高,两小时之内就碰了壁,干脆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何况祁遇白已经第一时间言明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方绮然自然更不可能再做他想。
如果祁遇白不是明白这一点,他不可能第一个找上方绮然。他吃准了方绮然不会拒绝,面对曾经有过好感的男人和很大机率有利可图的方案,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等了半晌,祁遇白左手似乎颇费力气地托起红酒瓶,右手手指轻压瓶身,为方绮然倒了一杯。
“绮然,谢谢。”他表情真诚,稍顿了顿,“这顿饭我请。”
方绮然一怔,随即微笑着轻骂一声:“人渣……”
——
从餐厅出来没多久,祁遇白吃下去的东西就全吐了出来,是西药帕罗西汀的副作用。章弘很紧张,他本人却不以为意。
白天他刚去见过心理医生。在他看来心理治疗无非就是谈话那一套,之前治疗中断,一方面是因为他太忙,另一方面是因为几无起色。
这一次他下了决心要痊愈,配合度比往常高得多。认知行为疗法,暴露性疗法,这是主治医生目前给他的两种解决方案。前一种医生辛苦一点,需要反复开导,帮助他了解当年的事不是他的错;后者则比较困难,因为他需要不断去回忆和谈论当年的事,即便对象是心理医生也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但这些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他不想好起来。
除此之外,心理医生还要求他做一件事:向身边信任的亲人倾诉心中的想法,不强求他事无巨细地描述当年所发生的一切,重点是要学会吐露真实情感。不管怎么说,倾诉都是非常必要的行为。一件事情放在心里跟讲出来对人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影响。
回到车上,祁遇白闭眼倚在后排休息,章弘偶尔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确定他没事。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睛,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对章弘说:“这个周五他杀青,那天你帮我订一束花。”
章弘一听,心脏瞬间高悬。
“你要去?”
祁遇白淡淡一笑:“怕开车?放心我不去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