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64)
就在此时,后方响起轮胎辗过地面的声音,在经过这辆车的尾部时停顿了片刻,接着加速向前一脚急刹停在了车的右侧。
没等林南反应过来,车上下来两个熟悉的人,一前一后往他这边走来。
一串沉稳的脚步声后,两人视线交汇。
眼前的人还是老样子。西服挺括,领带平整,肩宽背直,相貌气质并未改变,除了看着更加疲惫。
也许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忙,忙着出国,忙着工作,忙着……跟别人在一起。
“林南?”祁遇白率先开了口,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嗓音一如既往的磁性。
“你怎么来了。”
林南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一点预兆,就像命运开的一个不入流的玩笑。
他害怕祁遇白以为他还在没廉耻地纠缠,嘴唇轻轻翻动了几下,想开口问好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得垂下眼轻轻道:“祁总……”
祁遇白乍一听到他的声音,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惊喜神色,剑眉略微上挑:“你是不是——”
刚说完这四个字,他视线忽然向后一跃,眼眸顷刻间一沉。
驾驶座上的“不速之客”在听到祁遇白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转回了头,一直越过林南的肩望着外面,只是祁遇白全副精神都在林南身上,此刻才注意到他。
“这是你的朋友?”
对方戴着口罩,祁遇白没认出他。
林南回头看了一眼戚嘉文,视线又转了回去,却没有看祁遇白,而是慢慢旁落。
“他是……”
没等他说完,戚嘉文就将脸上的两层口罩拉到脖颈处,略带敌意地说:“戚嘉文,林南的朋友。”
从戚嘉文的角度看不见祁遇白的全貌,也看不到他的眼神。等了一会儿,才听祁遇白说:“我记得你。”
戚嘉文伸手拍了一下林南的肩:“南南。”
林南被他的称呼惊到,看了一眼表情大变的祁遇白后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听他压低声音道:“我们下车吧,直接跟他说清楚算了,省得还发什么短信。”
说完这句,他径直推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另一边,右手往前一递:“车钥匙还你,这车林南不要了。”
祁遇白神色又是遽变,没有多理会戚嘉文,也没有伸手接过钥匙,而是看着车里的林南问:“什么意思。”
四个字隐忍怒气,语气硬梆梆的掷地有声。
林南在他的视线中转过头,紧抿着唇下了车。
“就是这个意思,车还给你。”
话说出口,心里却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甚至连男人的眼神也不敢回应。
戚嘉文年少成名,全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对祁遇白没有丝毫惧意。眼见他无视自己,便更加不满,右手固执地往前一伸,在他西服上拍了两下:“钥匙拿走啊,没听见他说的话吗?他不想要你的东西。”
祁遇白站着没动,身后久未出声的章弘一把抓住戚嘉文的手:“麻烦你离远一点,祁总跟林先生说话,不需要别人多嘴。”
“你——”戚嘉文哪里受过这种气,登时便要发作,手臂却被林南一把按住。
“嘉文……”林南朝他摇了摇头。
戚嘉文这才将手一收,钥匙啪一声落地,“随便你们吧,记得以后不要再骚扰林南。”
“嘉文!”林南轻喝一声,低声说:“没有人骚扰我。”
戚嘉文顿感脸上挂不住,胸膛起伏着站到了一旁。
这次久违的重逢,到这一刻终于能让两个人单独说上几句话,可惜再不像以前那样脉脉含情。
林南弯腰拾起地上的车钥匙,摊开手掌递给眼前的人,垂眸道:“祁总,谢谢你之前的好意,不过现在我不需要了。”
祁遇白望了他手掌一眼,空气顿时凝滞。他近身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林南,似乎想将他烧出一个洞来,眼中像有千言万语,模样即便是林南也感觉陌生。
“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知道了一些事,原本就打算这两天去找林南,既然碰上了,干脆就问个明白。
低沉的嗓音像有魔力一般钻进林南的耳朵,几乎让林南以为他们还像以前那样亲密。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上一次的伤疤留得太深,那份痛苦一旦回想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林南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要走了,在这里待太久不合适。”
祁遇白愠怒:“我们?”
“嗯。”林南平静地说,“我跟嘉文,我们该走了。”
祁遇白皱起眉,视线在他身上慢慢浏览,像是太久没见,思念得紧。接着又望向一旁的戚嘉文,思念之情转为不甘,神情中添了许多落寞。
静默半晌,他慢慢道:“这辆车,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随便找个地方扔掉,不用还给我。”
林南心中怅然,嘴间泛起一阵苦涩,暗暗地想:正是因为不忍心扔掉,自己才同意让戚嘉文开到这里。
谁知祁遇白顿了一顿,接着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扔掉我送你的东西。”
不是第一次?
他什么意思……
林南慢慢收回手,怔忡着抬头望向祁遇白,嘴唇动了动,想问他是什么意思,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见祁遇白表情似乎有气,心里也觉得酸楚难耐。他定了定神,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清朗。
“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下了决心,所以很快转过了身,经过戚嘉文身边时说了声“走吧”,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
余光里,祁遇白似乎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形单影只,只有身形仍旧笔直。
第62章
林南跟戚嘉文离开之后打了个车,戚嘉文还将自己外面那层口罩临时借给了林南。
出租车上,两人有些尴尬。
戚嘉文偷瞧了林南一眼,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可能刚才是横了点儿,现在想起来些微有点儿后怕,万一那个祁什么白给他来一招暗中使绊他就又得被经纪人骂个狗血淋头。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也是本着替林南出头的想法。毕竟虽然没明说,但何珊一提到这个人渣就恨得牙痒痒,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欺负了林南是没跑的。
这么一想,跟人渣有什么好客气的,没毛病。
不过……刚才祁什么白的那个助理看着确实比他还横,一招小擒拿手使得炉火纯青,自己算是丢人了。
独自臊了半晌,他问林南:“现在去哪儿,吃晚饭吗?有点儿早哈……要不然找个地儿喝东西也行反正……”
林南就坐在他旁边,想的却是其他的事。
祁遇白说,有事想跟他说。会是什么事,好的事还是坏的事。
虽然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林南拒绝听下去,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好奇。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分开以前的那晚话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
祁遇白不喜欢他,厌烦他,甚至讨厌他,多见一秒都觉得难以忍受。本着一颗仁慈的心伪装了一段时间,后来终于装不下去了,选择跟他摊牌。
被深爱的人讨厌,这种痛苦并不是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消弭。
司机没认出他俩,一直在边开车边听车友群里一大堆时长六十秒的语音。戚嘉文化解尴尬的本事一流,已经准备在几个常去的隐秘餐厅里挑一个订位置了。
在他报了两个备选项之后,林南终于出言拒绝。
“嘉文,我想直接回家,东西还没收拾呢。”
“哦哦,嗯?”
戚嘉文转头:“收拾东西?收拾东西干嘛。”
“我明天搬家,有些东西需要打包。”
戚嘉文顿感机会来了:“明天?我帮你搬啊!我开个皮卡过去!”
林南脸上忍不住漾起微笑:“你哪儿来的皮卡?”
“我爸的!”
“谢谢你。”林南看着他,“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搞定,何珊也会来帮忙。”
——
回到出租屋,秦鹏还没回来。林南心中庆幸,不用打照面也省得起冲突。
他对这个弟弟感情复杂,一方面血浓于水,一方面又实在反感。围巾只是一个契机,是积怨多年后的一次爆发,从今往后他应该不会再傻乎乎地付出了。
屋里值得带走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衣服,就只剩几样厨具需要打包。换个地方也得认真生活,有机会林南还是想自己做饭,即便只有他自己吃。
用两个大包分开装好衣服,又用一口纸箱容纳锅碗瓢盆,这个他生活过好几年的地方就差不多可以离开了。林南将东西通通堆在客厅靠墙的角落,尽量不影响秦鹏今晚的生活,明天一早搬家的车到这里顺便带走。
他没给秦鹏再发什么消息,反正对方看到他前一条应该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样东西林南没舍得扔进包中——围巾。
他从衣柜中翻出自己一直留着的原配纸盒跟手提袋,小心翼翼地将围巾叠好收纳进去,打算明天去了新的家再在附近找个干洗店清洗。
这不是舍不得祁遇白,林南对自己说。这只是舍不得一件念想,珍视自己曾经像沸水一样滚烫的感情罢了。至于对象是谁,他选择不去想。
弄好这一切,时针已经指向九点。
今晚他不想留在这里过夜,毕竟早上刚跟秦鹏发过措词严厉的短信,以后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兄友弟恭,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好。
可他不在这里过夜,那就只能去柏海了。
那是他曾经的第二个家,自然也有很多东西等着他整理。或许比这里更多,一个晚上的时间还远远不够。
他叫了个车,除了围巾别的东西都没带——他怕秦鹏今晚再动它。
阔别两个月的柏海变化不小。
岗亭中的保安换了人,连附近的便利店也关了门,大概是这里的富人鲜少光顾这样的小店。进入院内,之前坏掉的一盏路灯重新亮起,被园艺工人修剪过的树枝上也挂上了花苞,只是人仍旧不多。没有老年活动中心,也没有多少溜狗的人,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有心情彼此打听、互相热络。
林南走进楼道,顺手揭下通知栏上两张自来水公司的缴费通知单塞进纸袋中,然后就上了电梯,对着梯门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出名以后跟出名以前,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他还是他,没有少个眼睛也没有多个鼻子,样貌算是清秀,衣着仍是普通的很,谈不上丝毫进步。
不过他已经不爱穿毛衣了。他现在改穿卫衣,何珊也说好,终归还是卫衣显年轻,偏长的袖子半遮住手掌,身材太瘦的缺点也能靠版型修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