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28)
“因为你从来没提过他。”许皎白说。
江皖两手搭在前椅上,笑起来:“……对,好像是这样没错哈。”她笑得有点难过,大学的时候两个人不熟,许皎白不是那么八卦的人,理所应当地不去问,之后两个人成为朋友,许皎白更不会主动去戳她的痛处。
“江稍高中在你们学校怎么样?”江皖忽然问。
“他篮球打得很好。”
“他也就运动细胞发达。”江皖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我和江稍完全合不来,他话太少我话太多,一和他说话我就火大,他总是能让我接不上话然后特别尴尬。
“我……应该是挺讨厌他的吧。因为我妈总是偏心他,他又跟个木头似的,戳一下才动一步,我当时就想,我不想要这个弟弟。”
江皖故作轻松地耸下肩,“所以你看,我果然不是一个好姐姐。”
许皎白静静听着,并不做评价。
江皖又反过来问他:“不说我了,说说你。本来我都不打算再提,可是白白啊,你那个高中同学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见面了,他真没欺负你?”
许皎白摇头。
江皖直接说:“可是你看上去很难过。”
许皎白愣了一下好像不敢相信,看到江皖确定地点点头,他才低头说:“嗯,我还是藏不好。”
江皖没听懂。
两个人到达医院,孟媛看到他们责怪了一番:“外面下着雨你们还来干嘛呀,又不是没请看护,我和你洛阿姨聊天聊得挺好的。”
江皖笑嘻嘻哄着孟媛,许皎白说:“想来看看你。”
“昨天又不是没来过,还有我昨天都忘了问,你和季横那么晚才走,有没有请人家吃饭?他跟你来一次医院怪不容易的。”
许皎白:“有什么不容易?”
他自己非要跟来的。
孟媛抿了抿唇:“你和他真的和好了?”
本来可以随便糊弄过去,许皎白偏要说:“怎么算和好?”
孟媛缓缓叹口气,“我不知道,你问问你自己。”
孟媛吃过药以后要睡觉,江皖和许皎白挪到长廊上说话,江皖问:“你和那个季横以前关系特别好?”
许皎白:“算不上。”
可能在季横眼里,他只是那些朋友里的其中一个。
江皖:“你是真的很不想提到这个人啊。”
许皎白:“嗯。”
江皖:“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抗拒交流,你太在意这件事了。”
许皎白没说话。
江皖说:“咱俩今天走的时候,我一时好奇没忍住回头了……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叛徒!许皎白,别用眼神控诉我!”
许皎白说:“哦。”
江皖被噎到了,想说他和江稍一样讨人厌,话到嘴边停住了,她没理由在这种时候提到江稍。
江皖说:“他站在雨里。”
许皎白抬眼询问,然后呢?
“没有了,雨下那么密我哪看得清人……我想他既然主动找你就是想和你和好,你俩都一块来医院看阿姨了,那就证明以前关系真的很好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你们有把事情说开吗?”
“没有。”
“为什么?”
“不想听。”
江皖惊叹:“妈呀你还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许皎白垂下眼。
温顺的家猫发起脾气更加难哄,人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江皖侧过头:“可是这样一来,难过的还是你自己,有些事不说清楚就永远没法释怀,你是想永远记得他吗?”
江皖很少有耐心讲这些。她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自己的恋爱、家庭、生活都还一团糟,她想自己也没资格对别人的决定指手画脚。
但是怎么说呢。
许皎白真的和江稍很像,一样的不善言谈,一样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一样的内心柔软。
她想去了解许皎白也是在那个时候,因为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弟弟的影子。
她可以像现在这样多管闲事,可以和许皎白说一些她自己都觉得矫情的狗屁道理。
但是她永远没办法开口和江稍说,我其实没那么讨厌你。
她没有资格。
早在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就把自己淹没在水里。
会喊自己“姐姐”、把冰激凌率先递到自己面前的弟弟,当时还很小什么都不懂的弟弟。
她曾经想要杀死他。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这个男孩子,她就不会被骂了,不会被责怪也不会被差别对待。
她会成为唯一的那一个。
江皖为曾经那个稚嫩又邪恶的灵魂哀悼,她死于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自此之后做出的每一个抉择所带来的糟糕代价,她都告诉自己。
这是你应得的,是你活该,你曾经想要杀死一个男孩,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34章 养不熟
江皖说:“有些事不说清楚就永远没法释怀,你是想永远记得他吗?”
许皎白沉默几秒后回答:“嗯,我知道了。”
江皖没有再往下说,一切点到为止。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外面雨已经不下了,地面潮湿,空气里有泥土味,她见许皎白抽‖动鼻翼轻轻嗅,忍不住笑。
“白白呀你到底什么时候谈恋爱?我实在想不到你照顾女生的样子,快让姐姐看看吧。”
许皎白头都没有回:“别催我,你好像我妈。”
江皖:“……”
快餐店内,管向童看着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江稍,“哎别不说话啊,吃点什么?哥哥请客。”
江稍:“不是刚吃过了吗,你没吃饱?”
管向童咂舌,这家店是几小时前他和许皎白来的那家,现在甚至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不禁心里感慨——早知道上午不吃那份薯条了!
管向童:“那不吃汉堡,吃个冰激凌吧。”
江稍:“你想吃?”
管向童现在撑到水都不想喝。
江稍:“那就吃吧。”
于是起身去前台点了一份冰激凌,拿回来推到管向童面前。
管向童问他:“你不吃吗?”
“不吃。”
管向童硬着头皮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苦着一张脸说:“你和你姐还是以前那样啊。”
“嗯。”
“她、你……哎,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不过你姐和许皎白是同一所大学……”
“这个我知道,她和许皎白同班。”江稍见管向童拿着冰激凌不吃,把手伸出来,想了想又补充道,“季横也知道。”
管向童下意识把冰激凌递过去,“说到季横……他刚刚在场我都没敢问,之前在微信问你你也都发表情包给我糊弄过去。季横当年到底为什么休学,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
江稍专心致志吃着冰激凌,假装没听到。
管向童挑挑眉:“江稍。”
江稍还在吃。
管向童咬牙切齿:“你个小崽子!”
江稍把吃到一半的冰激凌递过来,递到管向童嘴边:“还要吃吗?”
管向童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江稍又说:“我不小了,二十三了。”
管向童立马接道:“那也比我小两岁。”
江稍稍稍抿下唇,眼睛往别处瞥,看上去不是很想承认,手臂收回来咬住脆筒“咔嚓”一声,“季横的事,你要是好奇,可以直接问他。”
管向童:“我有那个胆子吗?”
气氛静下两秒,江稍说:“他的事我不能开口,但是我的事可以告诉你,你要听吗?”
管向童眨眨眼,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江稍:“嗯,看来不想听。”
管向童立刻说:“没有啊怎么会……你要是愿意说给我听,我当然要听啊。”他笑起来,像很多年前操场上咋咋呼呼奔跑的少年,永恒的热情灿烂。
江稍的脸色稍稍温和下来,张口又卡壳了。
管向童:“怎么了?”
江稍:“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管向童:“……你给我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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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整个上午许皎白都在教室里看着学生画画,别的老师还会偶尔出去溜达溜达,只有他摆好画架一坐就是一个半天,期间学生有什么小动作还都能看到并且点出来。
整个班的学生一致认为许老师不教课的时候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教课的时候就是大魔王,不用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冰冻。
下午应该是另外一个老师的课,结果推门进来的又是许皎白。
“蔡老师有事请假了,下午我带你们。”
一时间连声叹气,许皎白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你们继续画吧。”
头顶吊扇吱呀呀转,炎热消散不了,好不容易打了下课铃,学生一下闹腾开,屋里更热了。
玻璃窗忽然被敲响,许皎白背脊僵直,一时间不敢回头看。
因为脑海里已经有一个人选。
他皱起眉,责怪自己的联想。
季横站在窗外,两指轻叩窗子,咚咚咚,抖下簌簌的粉尘。
梳马尾辫的女孩子又开始了:“老师,那个哥哥又来了。”
这次许皎白没有当做没看见,直接走到室外。
外面太阳很大,热度瞬间包裹全身。
季横走到他面前,挡住炎炎烈日。许皎白有些恍惚,那些日夜又翻涌上来,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先动起来:“你怎么这么闲,不用上班吗?”
季横颇为意外,随即没所谓的笑笑:“我现在的确是无业游民。”
许皎白抬起头。
季横故作委屈道:“你嫌弃我吗?过不了几天我就去工作了。”他说着声音忽然轻下来,一点点挨近许皎白,眼眸跟着光影一并下落,落在许皎白的身上,领口解开露出的锁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有一小块淡色的疤,浅到几乎看不见。
“我不想再当季家的狗了。”
他说。
声音过于轻盈,许皎白根本没听到,自认为凶狠地瞪过去:“你怎么又来?”
季横说:“因为想见你啊,见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许皎白没法分辨他话中的真假,直说:“可是我不想见你。”
季横又笑:“我知道。”他讲的温柔,像枯叶断落在地面上,轻飘飘地没有实感。
“本来没想打扰你,站在窗外看看就好了,谁知道那帮小鬼眼尖的很一下就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