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26)
这么多年,很多东西和他擦肩而过了,他最能抓住的,终究还是男人。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孙渡看着身边的谢傥忽然有几分感慨,他现在依旧是很满意谢傥,而且暂时估计不了自己丧失兴趣的时间。
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二三四五六年,未来的东西不好说。
但是现在,此刻,和谢傥做情人,是比较以往,他最满意的时光。
“这个展的主画是《阿尼菲尼的肖像》,”孙渡在艺术馆门口便不再粘着谢傥,他走在谢傥的身边,靠得近,又不致于太紧密相连,“我还是以前高中读书的时候,上美术课看过。”
“谢傥,你看过没?”孙渡望着谢傥,眼里是纯粹的好奇。
谢傥想了想回答说,“小时候,我的艺术老师,很推崇前拉斐尔派。”
“色彩很清新,以很多女性为主角的那种画派?”孙渡挑眉,“我以前也很喜欢。”
谢傥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确实是会欣赏不同的画派作品,也系统地学习过美术史,可是要他说喜欢哪种画派,对哪幅画情有独钟,他确实是没有。
边说边走,两个人就已经步入了艺术馆。
谢傥冷淡地冲门口的桑尼和这次艺术馆特展的负责人点点头。负责人是一位中年棕色头发的女性。
她也识趣,知道艾伯特公爵的继承人天生冷漠不好打交道。这次也只是携情人来私游,她也就礼貌地笑笑以示尊重,不再多做打扰。
英国国家艺术馆里面只能用恢弘来形容,内部装修与基督教教堂相似,只是没有这么多有寓意的壁画,以及繁琐的装饰。
多的是更符合现代审美的简单颜色搭配,诸如朱墙墨绿柱,蓝墙素白花纹。馆内墙面成曲面拱形,头顶上的半圆顶多是开着玻璃天窗,阳光洒下来正好。
国家艺术馆通常来说是不会收费的,只是这几天恰好是《镜像之美》的特展,收费不高不低。慕名而来的人也多,不过接近尾声,馆里面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有的是带孩子家人看个热闹,有的风尘仆仆背着单反拿着笔记本和笔。
而孙渡明显两者都不属于,他即是来看个热闹,也是想来欣赏看看些门道来。
谢傥则全然是为了放松。
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很多他小时候就看过的画作,现在他都能记起。
连米莱斯的《奥菲丽娅》中环绕柳树枝条的荨麻,他都能清晰地回想出笔触来。
孙渡和谢傥都没有赏画的时候私语交流的习惯。听音乐剧也好,看画作也好,孙渡和谢傥在欣赏上的沉默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合拍。
孙渡在每幅画面前都有停留,谢傥发现,他看画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
大部分人,包括谢傥自己看画,都喜欢由画面的明处看到暗处,再到细节。而孙渡是反过来的,谢傥发现他喜欢先凝视细节,再看画面主体,最后看整张画。
看画的孙渡神情尤为专注,浑然忘我一样,他看着画,狐狸眼里全是濡濡的欣赏和一种耀眼的光亮。和他欣赏雕塑,欣赏音乐剧一样。
谢傥的视线总是忍不住轻轻放在孙渡身上。
他看见孙渡长长扑闪的眼睫毛,他深棕色的眼瞳因为光线照射,仿佛是有金光在流淌。
谢傥喜欢这样纯然欣赏着美的东西的孙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孙渡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或许是有感觉,也懒得在意。
他和谢傥走在艺术馆里面一条有点狭窄的走廊,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屋顶没有天窗,墙壁上面也没有挂画,有点暗,就是用连接其他建筑体的通道。
孙渡瞧着周围没人,又肆无忌惮起来。
他又搂上了谢傥的手臂,自己靠在谢傥紧实的大臂上,瞧着周围也没什么画,有了几分闲聊的意思,“我方才看威廉——是威廉吗?他的《无所事事也好》,感觉那个红头发女郎怪生硬的,她脸上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瞧着不太协调。”
孙渡的压低了他的声音,听着没平时那样锐利,带点蜀地的口音,听着竟然软糯起来。
他是知道谢傥懂这些的,来英国的前几周,他在谢傥的书房里找书看,就发现谢傥有很多绘画的藏书。
只不过都是英语,对他而言晦涩难懂,他也就是翻了翻。
谢傥沉吟片刻,“这幅画原本是为他情人画的。结婚后,他把情人的脸改为妻子。”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画家挺好玩的啊,把情人妻子混着来。”
他话锋一转,“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改?”
孙渡看着谢傥,眼里的戏谑难掩。
谢傥冷冷淡淡看他一眼,“不会。”
“我会找画师重新画一副。”谢傥说。
孙渡丝毫不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确实像你说的话。”
他朝谢傥眨眨眼睛。
“一副挂在客厅,一副放在我的私人空间里面,”谢傥继续说,“但是我的妻子有权知道。”
一般人听到这个说辞怕是会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把情人当作光明正大的一件事情?
但是对于孙渡而言,他接受良好。
只要你情我愿,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男方女方都可以如此。
只是孙渡听见谢傥的补充也不再开腔,但笑不语。
这妻子上面的问题,还轮不到他来多嘴。
两人相携走出长廊时,孙渡随意往右边的墙上一瞟,忽然就愣住了。像是一股力,拽住了他的脚步,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谢傥随着孙渡的视线去看,也看见了那幅画。
这是福特的一幅半成品的画作,名为《先生,接一下你的儿子》。
第42章 艺术馆与吃辣(三)
四十.
这幅画中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性为主体画的,女性的背面有一扇圆形的镜子,曲折地发射着前面想接过孩子的父亲的模样。
以往来说,接生出来,喜得贵子,不论在哪个文化背景里面,都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然而这幅画里面的女性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惨白,脸颊上还有两坨病态的醉红,一口细白牙微露出来,神情茫然又充满痛苦。
而镜子里面孩子父亲,看见孩子被抱出来,脸上却全是惊慌失措,全然不见一丝喜悦。
再加上,这幅画是半成品,大面积的留白,显得这幅画更加诡异起来。
“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孩子。他们当时遭遇了很多不幸。”谢傥看着难得表情一片空白的孙渡说。
谢傥的声音淡淡的,他颇为客观地科普,“1857年,他的孩子不幸夭折,就没有再完成这幅画。”
孙渡也收回了神,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他轻轻说,“夭折也不是坏事。”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说不定活着更加糟糕。”孙渡说,眼里没什么太大情绪。
他少见的没有笑起来,脸上的阴霾根本挡不住。
这幅画太痛苦了,他看着就难受。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撕成一条一条肉丝的难受。
“那死亡又怎么样?”谢傥没有反驳孙渡的话,他当然看出来了孙渡不同寻常的难受,但是他也没安慰,“死亡呢?”
谢傥不动声色地牵起孙渡的手,向画展的另外一边继续走。
孙渡的情绪很快又翻滚着埋下了去,他的脸上重新扬起艳丽的笑来,只不过较之先前,要微弱一些。
他顺着谢傥的力道,也不作妖,由谢傥把自己从这幅画面前拉走。
“很美的吧。”孙渡沉吟片刻,“《奥菲丽亚》就很美。”
他望着面无表情的谢傥,不知道他为什么扯上了这个问题。
“怎么了?”孙渡疑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谢傥没说什么,他回头深深地望了孙渡一眼。
“很美。”谢傥点点头,似是赞同孙渡的这个观念。
接着他又问,“那《麦田乌鸦》呢?”
《麦田乌鸦》就是那幅——因为极强大的情绪感染力——而流传甚广的梵高的大作。
孙渡看着认真地望着他的谢傥,他也没有想敷衍了事,随便说说,他想了想,斟酌道:“也是美的吧。压抑,绝望和痛苦未尝不属于美。只不过是现在大多数人都喜欢圆满的美,完美的美,符合心意、皆大欢喜的美罢了。反而是忽略了残损,扭曲,破败的美。”
“就像是一本书里面,大家都希望好人得到好报,恶人得到恶报,主角都和和美美。而那些本来是自然而然的悲剧的书,也许最后是有情人不得眷属,恶人笑到最后,却因为不被人欣赏,硬生生地被改成了迎合大众的结局。”
“这未尝不是一种对美的破坏。”
孙渡顿了顿,他和谢傥都停下了脚步,两个站在画展的一个小角落,用汉语窃窃私语般地交流,倒是没有招来什么人看他们。
周围的人,都匆匆忙忙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谢傥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很认真用心地倾听他的想法。
他连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和他平时办公事时严肃正经的模样没有区别。
也许是和谢傥相处多了,孙渡也变得喜欢和谢傥交流这些东西。他上个月住谢傥的私宅时,每当用过餐,彼此都有空闲,他们就经常聊这些。
有时候是书里面的一句话,有时候是一幅画,有时候是一个作家一个画家。他们两个一起在私宅的水塘边散步消食,边谈天说地。
本来孙渡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表达出来内心想法的人,他看着孟浪,其实端地藏地比谁都厉害。
但是谢傥太耐心了,也很认真,叫他孙渡也不自觉认真起来。
这一来二往,两个人也形成了特别的沟通交流的方式。
孙渡看着谢傥静静盯着他,就知道谢傥还在等他说完。
“我以前初中看《神雕侠侣》也是这样,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孙渡轻轻回握了一下谢傥的手。
孙渡看出谢傥略有点茫然的表情,心下有点想笑,这种杂书确实是不像谢傥看的。他在谢傥的私宅书房里观察了,谢傥看的最多的,还是哲学艺术和长篇严肃小说一类。
他也确实想象不出来,谢傥一本正经地拿着什么中国的《陆小凤传奇》、《楚留香传奇》,国外的《花花公子》这类杂书,还在旁边批注——究竟是什么样子。
孙渡忍住笑意,只解释道:“一本武侠爱情小说,两个主角历经艰辛,最后还是在一起的故事。它原本是叫《天残地缺》的,我还是更喜欢它原本杨过与小龙女无缘人间的结局。”
谢傥点点头,表示了然。他心下却是记住了书的名字,准备闲时去翻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