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眠(91)
……
☆、Chapter 64. 编外组员
Chapter 64. 编外组员
天空暗蓝, 星河织出璀璨的网。
大地上白色房子连绵成片, 现出光怪陆离的轮廓暗影。零星的狗吠与枪声,让深夜的贫民区透着不安和悸动。
潜伏在隐蔽战线的人们, 今夜无眠。
滴……滴……
空置的简陋民房, 沾染灰尘的破书桌。微型电台不时发出电流声, 断断续续,在虚空中搜寻那或远或近的、或存在或根本就不存在的目标……桌上还有各种微型窃听装置和一大堆红黄蓝绿的电线接头设备, 这就是一间很有效率的小型作坊。
彻夜工作的人, 不时拿出细如针别的工具进行调试,专注地监听。
厉寒江敲了敲太阳穴, 揉开紧锁的眉头, 双眼因疲劳缺觉而充满血丝。一团挥不去的隐忧, 让他难以入睡,时刻不敢放松。
桌上的杯子镶了一圈咖啡锈迹,旁边是一堆压缩饼干、肉罐头以及方便面的撕碎的包装。当地能买到的速溶咖啡和劣质植脂末,口味糟糕透了, 让喝惯了高级现磨咖啡豆的大佬感到难以下咽, 还不如喝地中海的海水!
搜寻信号的繁复工作, 就是茫茫大海里捞针,哪怕已经黑进了冷枭携带的联络设备,捕捉到零星通话,仍然很难定位躲在另一端的人。
那个人,不在附近吗?从一开始,就不在地中海周边。
高智商的黑客利用远程控制, 操纵着一群刺客和赚取佣金的代理人,自己就可以永远藏身于密林深处或者荒漠尽头,根本就不用步入到台前亮相。
偏偏冷枭也是个孤僻寡言的小子,极少与任何人联络通话,宁愿在教堂的棺椁里伴着陈腐气味睡上三天三夜,也不说一句话。这人好像真就与世隔绝无牵无挂了,是吗?……
时间退至两周之前。
冷枭从罗马重犯监狱逃脱,确实上了一辆接应他的厢式货车,在坚固的车厢和夜色掩护之下,逃脱了警方搜捕。
黑布蒙住了双眼,冷枭双手背铐而坐,坚硬的枪管抵住他的后脑。
厉寒江以枪抵住冷枭的头,审的就是一件事:谁派遣了你,谁派遣了宁非语和黄永锋,你背后的那个人,“它”现在在哪?
“你就是要问这个,所以救我出来?那你失算了。”冷枭被蒙住眼,手脚动弹不得仍不服软,口吻嘲弄,“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别耍花样。”厉寒江讲话淡漠如冰,“你已经没有下属、组织后援以及资金来源,你的钱你的枪械装备你身上携带的通讯设备,还有药品试剂,那些东西,不是你自己单枪匹马能造出来的。谁为你输送给养,并且支持你在南欧进行一连串暗杀活动?……说实话吧。”
审讯者打算从囚徒背铐的双手开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截断剥皮的时候,冷枭终于熬不住了迸出一句骂娘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你问也白问,一切都是网络和频道联系,是那人先找到我!
“他了解我的代号编码知道我被六处开除流放,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我一笔钱,要求我帮他们在北非押运交易,监工试验基地的进度,从中提取佣金……而我需要钱和武器,就是这样,你他娘的随便切我哪根手指!”
这就对了。
又是一个流落江湖的“被除名者”,走在穷途末路,轻而易举就被说服和利用。很难讲是道德薄弱、利欲熏心,还是就自暴自弃生无可恋,复仇的因子只不过做了一块便宜的遮羞布、挡箭牌。
“那个人,让你袭击谋杀裴组长了吗?”
“不,没有……他要绑到活的。”
“他没让你伤人,你就敢自作主张?”
“我自作主张又怎样?你们一个个都要拼死保护那个姓裴的?”也有一丝妒意作祟,日夜折磨内心,冷枭问,“你又到底是谁,为什么不直接一枪打死我?”
“还要跟你的‘联络人’打招呼,何必要打死你?”厉寒江淡淡地回答,像在掌心拨弄一只泼猴。
以他的判断,躲在大后方不肯出来的“它”,手上能打的牌也不多了。这个不太听话的冷枭,就是能够与幕后人藕断丝连发声联络的“定位器”。
更何况,这样年轻又充满血性的一个人,也是一条性命,真的就不撞南墙不回头、没有救了么?……
“‘它’在电邮里讲过一句话,”冷枭突然忆起重点,“‘它’说:我要拿回属于我和我挚爱的男人,我们两人在这世上创造的最出色的杰作,我们俩合二为一,最完美的一件复制品……杰作就是裴组长吧?呵,挚爱的男人呢?”
“是我。”厉寒江说。
四周长时间陷入寂静无言,墙上破钟让时光凝滞在某个时刻,却永远无法回头。
厉寒江离开时对冷枭道:“手铐上有定时器,两小时解锁,你自行离开。”
冷枭迟疑:“你不杀死我?你不怕放虎归山?”
厉寒江:“你是虎么?”
冷枭:“……你!”
不杀之“恩”,简直是对一个特工杀手明晃晃的蔑视和羞辱。
厉寒江凛然一笑:“呵,留着你让裴组长再抓你一回,留着让他定夺办事。”
冷枭是被这句藐视的话气爆头了:“假若一对一公平决战一场,裴逸一定能打败我抓住我么?”
厉寒江转身就走,头都没回:“他假若一对一打败你,你就准备好了缴械投降?……好,我等着看。”
这片狂野的大陆上,最原始而残酷的弱肉强食生命轮回,就是这样。年轻的小公狮被父亲逐出狮群,被迫顽强自立,眼前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悄无生息死在荒野,要么铁血征战,有朝一日王者归来……裴组长假若连你小子都收拾不了,就别回来见家乡父老了。
……
仅有几片街区相隔,另一片低矮的民房。
一栋斜顶楼房的阁楼里堆满杂货,常年没有住户,也藏进了一双人。
眼前一方矮桌,堆满各种颜色的电线、电极管、零件配件,以及自配的简陋的“临时电台”,裴逸鼓捣了三个小时终于放弃,自怨自艾地扑倒在桌上:唉……
六处鼎鼎大名的裴组长,终于沮丧地承认自己是个离不开后勤技术支援的低智商的领导。
这会儿才知道他的向日葵小甜心有多么重要,居家旅行必备,人生不可或缺!以后谁再敢嘲笑他的小甜心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打不能杀还是个找不着对象的蠢宅男,他就替范小花把对方打出一地屎/尿来!
万里之遥的大后方,他亲爱的战友范小花同志,关了一天禁闭之后,此时被下放到北戴河海滨农场度假去了。
上司又怕这孩子偷偷摸摸跑掉,脚腕上强制装了电子定位器,不许迈出大院门。
范高委屈地呐喊:老子忒么不是qiang奸犯的待遇为啥给我装电子脚镣嘛。
他当时被关禁闭,主要也是交代“错误”。陈焕指着他鼻子大骂:“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你以为你很讲义气帮了你们组长?小裴在境外假若有危险怎么办,怎么办,蠢货!”
范高垂头丧气地:“可是陈处长您也不应该配合总部那帮更蠢的蠢货,跑到新德里抓我们组长嘛……”
“没有人真要抓他,是为保护他安全!”陈焕用肉拳头砸了禁闭室的墙壁,“外面流浪的‘孤狼’很多,都等着叼他的肉、想要吃了他,我们能怎么办?”
陈焕突然猛醒:“你小子怎么收到消息?你窃听我的频道了?”
范高肩膀一哆嗦,哎呦妈呀。
陈焕沮丧得用手戳范高的脑门:“你可真有本事,平常出任务干正事,怎么没这么厉害啊?”
范高嘟囔:“我平时也可厉害了么。”
连南钰沉着脸进来,把陈焕叫到门外商量了几句:“别骂太狠,人以后还要用,不能伤了人心……都骂得跑了或者退了,咱俩手底下还有人干活儿嘛?”
陈副处快要吐血,嚷嚷着把这孩子关禁闭反省,并且没收身边所有电子设备和联络工具。如今,不止上面那一拨前辈老人儿不服从辖制,底下这帮孩子都不服他的管,屡屡受到挑衅让他脸面受挫。
范高委屈巴巴地,“给留个pad打游戏行吗?”“留个硬盘看电影成吗不用联网的”……
陈焕说:“一个都不给你留,下放到北戴河农场,强制义务劳动100小时!”
……
裴逸如今确实极度依赖,也只能依赖,在看不见的某个地方埋伏的A组“编外组员”,那位死活都不给他吭一声的隐形黑客。
不然,他连冷枭跑哪去了他都找不着。
虚空里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替他接通了A组的电波,通话畅通的一刹那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夜深人静,再次回想,皮肤上仍有一层悸动。他知道是谁做的,猜也猜得到,只是心理上不想轻易承认。这样的事情再次、屡次发生,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旁敲侧击向他佐证:对,就是那个男人,据说与你有斩不断血缘联系的男人。
是父亲大人吗?
少年时代直至长大成人,已经习惯在寂寞森林的深处,练就一身钢筋铁骨,有尊严地独行。突然硬塞给他一个“血缘”,确实难以接受。都快三十岁了,我现在还需要这个么?
更何况是那位做了西西里岛老船王乘龙快婿、随后继承大笔遗产、搂着洋妞在眼前招摇过市的男人。当初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这人在哪里?
……
月光胜雪,照进阁楼小窗,洒在一块破旧床垫上。
月光也照在裴逸静伏的身躯上,一双腿显得修长。轻微的动作、压抑的叹息以及床单上聚集起的褶皱,都暴露了内心的彷徨和纠结。
他伸手往墙角的背包摸去,从里面掏出椭圆形的玩具……
这玩意儿就是他用得最熟练的电子产品,其它的他一概都不擅长。念大学时就没好好学知识,再后来,后来也没好好学,因为他的老师楚珣也不是搞技术设备的。楚总明明就是靠天赋吃饭的,教出来的徒弟什么德性就自求多福吧!
沉浸在麻木不仁的欢愉之间,饮鸩止渴。明明做的是这事,眼前不停掠过的却是许多熟悉的人影,那波利的酒吧里,群魔乱影之间,黑色皮裤,男人深沉的眼,还有威尼斯水城中幽闭的街道,陡峭的高墙之上,斑斑点点的血痕……
啊——
最后撞进他眼膜的就是江瀚的脸,在那波利酒店,咫尺之遥,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盯着他……裴逸抓住床单,撕出皱痕,心情崩溃一般,身体止不住地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