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眠(51)
裴逸这时一回头,再低头。他脚底下,水中,连接整套喷泉装置的那些金属管子,横七竖八的,突然微微颤动。
他的手在水中,感官知觉就比常人灵敏十倍。他面露疑惑,突然浑身一震,叫了一声扑向不远处的某人。
“快跑!!”
水池已在缓缓放水,水位一直下降,刚才在胸口现在大腿根了。之前中央喷泉也已经断电关闭。
水下的金属管子突然震动,就是电闸又被启动的前奏。
裴逸抓住章绍池从水里蹦出来,像两头扑腾的大鹅,溅起一丛水花。他发力一提,将比他还重十多斤的爷们儿抡起来,甩上岸边……
章绍池浑身湿透摔在草地上,一脸懵圈。裴逸横着出水,空中转身让水花四面飞溅,只是翻上岸边时小腿还在水里。
池水突然通电。
啊——
来不及逃开的那几名探员,齐齐地落水倒下,一击不起。
章绍池抬眼看着那吓人场面,水光蒙在他震撼的眼膜上,喘息……
他扑过去抓住小裴,赶紧把人拖离岸边。刚才那样险,小裴不顾安危拼命把他托出水面,让他这心肝也狠狠颤了一下。
裴逸一条腿都麻痹了,半天歪在地上爬不起来,破口大骂“那个王八蛋我艹他娘的!”
于是这边又把诸如小贱/人、小娼/妇、小婊/子等等一系列最羞/耻的头衔,骂骂咧咧得全部送给那个棕毛儿凶手以及同伙。
最后没忘了对频道里的后援人员怒吼:“先把这个王宫的馆长、保安、警卫队所有人全都控制住,先抓人,先一锅端再一个一个刑讯逼供让他们交待!这里边肯定至少有嫌犯的同伙!……急救车,有人触电,需要急救车!”
“不交待就给他们上电刑,王八蛋!”
他对着频道里的范高又吼了一句,大意就是“骂街的这些你都不准删掉,一定原话抄送随便哪个司的领导,爱谁谁。”
围捕行动就被耽搁了一刻,救护人员离开后,他们其实很快就发现,机关就设在水池正中间,拥有精美石雕群像的喷泉石柱下方。
那里有一扇很隐蔽的铁栅栏小门。从水面上之所以看不清,是因为喷泉开启时不停喷洒水流和白色泡沫,恰恰掩盖了下面的秘密通道。
“他入水后,从这个门下去了,难道还有人给他配备潜水装置么?”
“这人就不需要潜水装置。”裴逸回头指着这条数百米长的、阶梯状的人工水渠,指向山坡高处,壮丽恢弘的王宫。
“他不是‘下去’了,而是‘上去’。设计这条水遁逃生路的人,一定很熟悉这地方的妙处,阶梯式的水渠,钻入水道之后往上走,内部就有很大空间可以逃生。这人应当早就潜回去了,逃掉了。”
裴逸怒而抓起地上的西装,想想看他们一群人在这里没头苍蝇似的搜索,而杀手早就走地下水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上坡方向潜行,又回到王宫那边去了。
声东击西,最后大摇大摆地逃出卡塞塔这座小城……混账。
“他没跑远,全面搜索,全城通缉,一定要抓住这人。”
裴组长现在就是唯一一个,亲身与歌剧院案的鸟嘴面具人以及王宫案的棕毛刺客都交过手的探员。
他心里明镜儿:两名凶手,不是同一人,面具黑袍人双手俱全没有残疾。但他坚信这二人具有私下的联系,或者根本就属于一个缜密、庞大的犯罪团伙。只要抓住其中一个,顺藤摸瓜,连根带泥,就能拔出藏在腐殖土下面的一大串毒瘤,就有可能捉住幕后的真正元凶。
身后人突然捉住他手腕,而且以双手握住他的右手。
裴逸回头看了一眼,章绍池把他的手裹在手掌心,捏汤圆似的捏了好几下,家长同志很少这么肉麻兮兮呢。
章绍池这号人一贯不会说好听动听的情话,真情实感的关切都捏在“汤圆”里了。
“提醒你防着,江瀚那人可能有问题。”章绍池贴着他耳朵快速说了一句。想起数月前在邮轮上小裴也曾向他扔纸条,提醒他教授的学生有问题,尽管他最终还是不慎中了对方奸计,挨了一枪。
他现在极为担心小裴。
“江老板在本地生意很大,谁知道他到底能做多少事?哪怕不是他策划筹谋,也应当是知情者吧。江瀚敢说不知情,都对不住他在西西里混得这二十年!”
章绍池这是以己度人了,对自己这番论断还挺自信。假若这种上层圈内狗血事件发生在燕城,他无论如何都有各路人脉关系能打听到内情。所以,发生在“那波利-卡塞塔”的凶案,Mr. Jiang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再辩称一无所知呢?
以你的身份和所站的高度,就应当是知情者。
很有道理啊。
裴逸悄悄回握了章总的手,立即抽回手穿好衣服,唇边浮出明亮而单纯的笑容。
他摸到那点他渴望的热乎气,一丁点热,很容易就知足了,但强忍住没有回头看,松开了手。这场激烈的追击战还在继续。
☆、Chapter 36. 全城通缉
Chapter 36. 全城通缉
卡塞塔这座城市不大, 六万多的人口也不算密集, 全城焦点地带就是这座可媲美凡尔赛的旧日王宫。
全城合围,两头一堵。几乎所有道路都布置了阻截车辆, 但就无法确认凶徒到底藏在哪里、会走哪一条公路逃开天罗地网。
潜水员从水渠内部往上摸排, 一路追踪, 发现上坡之后的出口,果然就通往王宫的后山。声东击西, 把警方晃了一大圈, 又绕回去了。
裴逸仰头抚摸潮湿的石壁,透着古老蛮荒色调的拱形水道。这是七八百年前, 这座小城刚刚兴起建造时, 就开凿装修的地道排水系统, 完备而壮观。
浑身湿透,污水恶臭,那里面快要让人窒息,恐怕也只有夺路而逃的凶手不介意这藏污纳垢臭气熏天的地方, 这一路上与几百年来堆积在下水道的垃圾为伍——为了搞一场行刺也是不容易的。
许多可怕的意念他一直憋在心里, 一定也是这条路上很多国际特案调查组的探员们的真实想法:假若流入歹徒手里的炭疽细菌试剂, 不是扎进个别的无名躯体内,而是把那一针管注射到乡村的水井、城市的自来水管道、高楼大厦顶层的水箱中。看不见莫不着的幽灵,随着涓涓细流,污染土壤和水源,最终就会爬上每个人的身躯……这样的想法击中脑海,不寒而栗。
聪明智慧的人类, 千百年来创造出辉煌的文明产物,唯愿未来的时间长河中,眼前闪耀着华光的遗迹、欣欣向荣的城市,永远不要毁灭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地下通道内发现丢弃的衣物,判断是杀手一小时前所穿的衣裤。”
“他一定换了装。各司注意,嫌犯或已化妆易容,改变发型衣着。目前唯一确凿的线索,是近距离交手时我方探员已确认嫌犯右前臂残缺……凶手很有杀伤力,极度危险。”
地道最终通往一处死胡同,往上方折出90度角。石壁上留有人工开凿的浅窝,大伙手脚并用踩着那些凹窝攀上去,“这,这他妈的是村里一口井?”
“地道就直通这个村庄,他爬上来,就进到这家农场的后院。”
“封锁这户农庄,搜索遗留的证据,但是人肯定已经跑了,他娘的那个混蛋早就跑了!”
……
阳光下的亚平宁乡村,暖风吟诵出哨子声,盘旋着抚低了草丛。快速穿行在草场的人,下半身仿佛漂浮在一片草海中央,露出精健的上身。
裴组长身上湿漉漉的,暴晒在炙烈的阳光下,那层水珠迅速晒成滚烫,然而小风一吹还是打了寒战,内心深处流出寒意。
艳阳给他的额头镀上一层钻石的光芒,勾勒出侧面高鼻薄唇、睫毛卷曲的轮廓。
很英俊,但绝不柔软。相反的,随着年龄增长,气质十分坚毅。
有人评价过小裴组长的相貌,好看而不单纯,美却又令人不敢随意亲近亵/玩。他是可以把精明与强势都直白地写在脸上,都在鼻翼和嘴唇的轮廓光泽里。
裴逸对这类评价不以为然。他也不需要旁人的过分好感和亲近,或者无理由的理解和拥戴,他需要吗?
选择的这条路就已经注定了,是要把自己最冷血尖锐的一副骨架,从旁的那些与爱情、亲情杂糅的模糊的血肉分割开来。这副坚硬的裸骨,孤零零立在天边一角,草海吞没阳光的那一线间。
只是偶尔,他内心依恋的男人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似妥协、似恳求得,也会让他的眼刺痛一下,却不敢回头。
银色敞篷跑车在公路上划出一道洒脱的弧线,最终很稳地刹车在他面前。聂妍喊:“组长,快!往那波利方向跑了!”
“确定嫌疑车辆了?”裴逸单手一撑就跳进车厢。
“他们罗马司的技术分析出来了,基本确定就是之前停靠在农庄小院的一辆轿车,但牌照和车主资料肯定都是假冒,这伙人看来也策划了一段时间。”
聂妍说着踩一脚油门,俩人的头发一下子被风兜起,在脑后肆意飘扬。
“头儿啊,车我借的,挺高级的呢,您换身干净衣服呗?全是下水道的淤泥。”
“不止,还有老鼠蟑螂的粪便和尸首呢。”
“Shi*t!您现在闻起来就是一桶鲱鱼罐头,还是开了盖儿的罐头。”
“呵,在外面交往野男人了么都敢嫌弃我了?……你哪弄到的车?怎么我去借车就借不到?那帮洋鬼子,眼里就认识美女……”
敞篷车在漫长的公路上风驰电掣,眼前荡漾着无边的草海,远处农庄飘出炊烟,风景如出世般的美好。
裴逸四脚并用爬到后座,毫无忌讳地剥掉全部衣服,把又臭又脏的衣服打包封进塑料袋,换上美女替他准备的一套干净制服。
聂妍从后视镜瞟了组长一眼,很贴心地没说话。裴逸也不在乎被人看见他的身体。他们几人,专心做事同吃同住,熟悉到已经可以忽略许多性别特征内心毫无波澜,谁还没看过谁的啊?
甚至他每次闲得无聊去调戏阿泽,也翻不起几朵浪花。性/欲那档事,憋太久了就快憋没了,偶尔调剂一下,觉着自己还在做人。
频道联络重新畅通。钟泽说:“组长,我赶在您前面了,您前方十分钟车程,先进城了。”
“安全第一。”裴逸道,“葵花?让你抓的资料呢?”
范高此时躲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八轮货车后厢里,一堆木制红酒运柜中间:“一直在查,没有哇。我告诉您啊,总部和伦敦那边也在偷偷查,都在怀疑和甩锅是对方的人,没查出来,内部资料没有找到类似可疑的叛逃人员,或者失踪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