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解千愁(35)
“我明白。”于清霁的嘴唇抿成了微微上挑的弧线,似笑非笑的,让人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明白就好,其实我特别敬佩你!佩服你能拿很多奖,然后你又不爱说话,就觉得特别酷。”窦天骁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倾诉了出来,说出来以后他感觉自己迎接于清霁的目光时都轻松多了。
“不说话就酷啊?”于清霁觉得他的恭维虽然有些苍白,但听起来很真挚,“那我现在说这么多话是不是就不酷了。”
“不是啊!”窦天骁急忙解释道,“你是我偶像,你怎么都挺酷的!说不说话不影响你的酷!”
于清霁被他逗乐了,“原来我还是你偶像啊……”
第33章 哥——你救救我吧!
窦天骁上一次这么直白地讨好一个人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他抠了抠手中的安全带,说:“我很佩服你能拿那么多奖杯奖牌,也佩服你能热爱拳击这么多年,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执着奋斗,一辈子忠于自己的理想,本身就挺值得敬佩的,不管是什么行业。”
“那你也要好好走下去。”于清霁看着他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小时候的我很像。”
“啊?是吗?”窦天骁嘿嘿一笑,还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我哪有你那么帅,也没你那么高。”
“我说的不是外表,”于清霁无奈一笑,“是眼神,也是一种感觉吧,我感觉你跟我挺像的。”
“是嘛……”其实窦天骁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但能跟自己的偶像沾上一点边,就足够令他欢欣雀跃了。
“你好好打,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于清霁说。
窦天骁受宠若惊地揪紧了手里的安全带,疯狂点头,“我会好好努力的,我会一直一直坚持下去的!”
自从修建国道之后,从镇上去市里的交通就方便了许多,窦天骁记得小时候去市里几乎要花一上午的时间等车转车再转车,这次坐于清霁的车子,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市里。
“这次我们俱乐部一共多少人参赛啊?”窦天骁问。
“连你一共14个。”
下车后,窦天骁站在原地环顾着四周熙熙攘攘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由衷地发出感叹:“市区真的是跟乡下完全不一样。”
“你没来过市区吗?”于清霁有些惊讶。
“小时候来过,不过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了。”
这个地方很陌生,同时又充满了无限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多呆一会,四处走走看看。
于清霁的车就停在一家健身中心门口,窦天骁看到它的广告牌和鹿炀镇的那间同名,不过光门脸就比镇上的那家大了一倍多。
从落地窗里望进去,能看见一排排跑步机和各种健身器材,十来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男女女在上边挥汗如雨。
于清霁进去没多久,就领着五个和窦天骁年龄相仿的学生出来了。
他们嬉笑着说着什么,看到窦天骁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寸头问:“他也是吗?”
“嗯。”于清霁给大家简单地做了一下介绍。
窦天骁记性不太好,只记得那五个中间有一对双胞胎,一个是寸头,一个满脸都是青春痘,还有一个头发上剃了道闪电出来。
于清霁介绍完以后,那几个学生的话题又转回了比赛上,似乎没看见他一样。
窦天骁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他们聊的东西他很感兴趣但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们。
看那一身身时髦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讲究人,窦天骁以前从没在意过自己的形象问题,因为乡下的小孩儿大多都和他一个德行,江燃那种算奇葩。
但当他和这几个同学站在一块时,顿时就有了特别鲜明的对比。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穿了快两年的破球鞋,再看看眼前那一双双崭新的运动鞋,恨不得立马把零花钱都掏出来变一双差不多的鞋子出来。
说不定那样就能更快地融入进这个小团体里。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短发女人走了出来,从她和于清霁的对话中,窦天骁知道她是新来的领队。
一般参加拳赛都需要教练,领队和医护跟随。
宋领队开着于清霁的车子带他们去医院做检查之后直接将大家送进了赛委会安排的经济酒店入住。
两天后,报名截止,领队把赛事流程分发给参赛队员。
这场比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恰逢学生放假,光B市赛区就有近百人参赛。
窦天骁参与的是57公斤级的个人赛,第一场对战某俱乐部成员肖行。
第一回 合他按照于教练的提点,采用试探防守战术,消耗对方体力的同时也摸清了对方的实力,肖行以为自己势在必得,乘胜追击,将窦天骁直逼到围栏绳处,获得了和窦天骁相同的点数,但是喘得不行。
比赛第二回 合开始没多久,窦天骁一记刺拳直击对方鼻梁,一拳见血,肖行被打得连连倒退,当场被KO。
那是上午十多场拳赛中的第一次KO,观众的呐喊和掌声淹没了整个场馆。
窦天骁第二场比赛对战的是同俱乐部的闪电,同样以最擅长的重刺拳击中对方头部,又利用一套组合拳将对手打倒在地,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窦天骁一次KO一次TKO的成绩吸引到了现场所有观众和教练人员的目光。
中午吃饭的时候,于教练和他聊了聊战术上面的一些问题,三回合策略战也作了改变。
“下午就3点有一场比赛,你是要回馆内观赛还是去外边转一圈放松一下?”于清霁问。
窦天骁想了想,“转一圈吧。”
与此同时,二十多公里外的阿香面馆内的座机响了起来。
对方刚“喂”了一声,舅妈便听出了声音,“哟,燃燃啊,我托小豆子给你带过去的酸奶喝了吗?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瞎买的。”
江燃有些惊喜,他本来还打算回乡下的,看来这下不用了,“还没呢,他什么时候出发的啊,我去车站接他吧,我估计他摸不到路。”
舅妈神色一凛,瞪圆了眼睛,“你说啥!?”
江燃被电话那端石破天惊的嗓子震得愣住了。
窦天骁觉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赢了比赛之后被家里人提着耳朵离场的拳击手了,后面跟着教练,领队和一连串参赛队员。
场面就像是一群小鸭过河,甚是壮观,还被某小报记者拍了下来,上了报纸——赛场上KO对手,下场被人KO的拳手。
在回程的路上,舅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窦天骁反而更害怕了,试探性地揪了揪舅妈的外套袖子,嗫嚅道:“舅妈,对不起,我错了……”
舅妈不说话。
窦天骁又扭过头看着舅舅,小声地道歉,“对不起,舅舅,我不该打比赛的,以后不打了……”
夫妻两就像是事先说好了一样,谁都没有搭理他。
窦天骁后脊一凉,低头抠着指甲盖。
回到乡下之后,他想找外公撒个娇求求情,但是外公没在店里,面对一言不发的舅舅舅妈,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担忧。
他宁愿舅妈打他一顿骂他一顿,也好过这种相对无言的沉默。
就好像完全看不见他一样。
窦天骁知道舅妈是因为自己说谎生气,心虚地跪在地上,企图卖惨求饶,结果舅妈扫地的时候直接避开了他。
“舅妈。”窦天骁拽了拽舅妈的裤腿,“我知道错啦,你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说啊,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过话没有啊?”舅妈扬起扫把作势要打,“起开!我搞卫生呢!”
窦天骁的嘴巴一瘪,委屈坏了。
叶晞看在眼里,着实于心不忍,“妈,他都知道错啦,不就是打一场比赛么,至于这么吓唬他么。”
舅妈横眉怒目地瞪着他,“你知道个屁!还不滚回家写作业去!”
叶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更期了吧你!”
窦天骁见舅妈油盐不进,就只好向舅舅道歉认错,舅舅心软,没两下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说媳妇儿啊,骁骁他知道错啦,要不这次就算了吧,以后咱不打了。”
舅妈仍然没说话,收拾完东西就上楼睡觉了,窦天骁见状,连忙跟上二楼,跪在墙边面壁思过。
舅舅扯了扯他的T恤,“好啦好啦,起来,地板凉,别跪着了,你舅妈知道了。”
窦天骁倔强地扭动了两下,挣脱了舅舅的手,“不用管我,你们睡觉吧。”
孩子就跪在面前,舅妈自然是辗转难眠。
她在想着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为什么别家小孩子那么听话,自己家里的却越长越不听话了。
现在才几岁就敢瞒天过海,这以后可怎么办?
万一将来跟他爸一样,在外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瞒着家里,那怎么办?
要是换了叶晞,她早把人给打得屁股开花了。
但那是晓月的孩子,她始终还是下不去重手。
她回顾着这漫长的八年,觉得自己也没怎么亏待过这孩子,家里好吃好喝的,都是哥哥让着弟弟,还花了更多的时间精力乃至金钱去培养窦天骁,她作为一个舅妈,已经仁至义尽了。
疼也疼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她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方式可以让孩子乖乖听话。
好好读书就这么难吗?
以前她家里面那么穷,想读书都没有机会,现在什么条件都给到了,为什么不肯好好念书呢?
为什么要撒谎呢?
打拳就那么重要?
窗外的月光倾泻而下,透过纱窗,她看见那条朦胧的小巷。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为了箍不箍虎牙,找那瞎子算命的事情。
她还想起当年为了“贵人”的事情高兴了好几天。
那会的小豆子多懂事呀……
她隐约还记得瞎子说过:“孩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不能强求的,喜欢的他自然会去争取,不喜欢的,你哪怕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感恩。好亦可以成为坏,坏亦可以成为好,一切皆是命里定数……”
真的是这样吗?
自己这算是在强求吗?
因为政.府要整改市容市貌,如今那条巷子里的危房都已经拆掉了,要是那瞎子还在,她倒是想再让人算算,这孩子到底是福还是祸。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一夜未眠的舅妈爬起来准备倒腾汤底和食材,看到窦天骁歪着个身子靠在墙上睡着了,心底泛起了一阵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