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囚(21)
“一会儿我来开车,你给我指路和照顾囡囡。”
“好。”
齐笙与苏海上了车,等齐笙坐稳整理妥当后,苏海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区域内还没恢复供电,备用电源系统还没切换完毕,路边只有几盏应急路灯亮着,孤零零的站在黑暗中,勉强照亮了视野范围。
现在已经是凌晨12点了,街上的车辆十分稀少,苏海放心大胆的把车速提得极快,窗外的景象飞驰而过,呼啸着发出声响。
万幸的是,这次断电范围不是太大,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并没有受到波及。
苏海怀抱着囡囡坐在医院冰冷的金属靠椅上,看着在医院大厅里四处走动,忙碌于与人交谈的齐笙,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感觉——
第一次觉得齐笙身上有了人味。
原来他也会慌乱焦急。
原来他不是万能的,他也是凡人。
齐笙疲惫的趴在囡囡的病床旁,整个晚上囡囡的体温升升降降,齐笙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
苏海递给齐笙一个削得坑坑洼洼,差点只剩一个核的苹果。
齐笙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
“苏海你去休息吧,别再折磨这些苹果了,囡囡交给我来照顾就行了。”
苏海面前的垃圾桶里已经塞满了苹果们凄惨的尸体,地上还散落着一些苹果皮——其实叫苹果块更准确。
苏海脸上一红,反驳着齐笙,“该休息的人是你,你是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我刚刚眯了一会儿,现在不觉得困,囡囡我来看着,你去睡吧,囡囡醒了我再叫你起来。”
“我想亲眼看着她醒过来。”
齐笙趴在床边,侧着头看向囡囡,苍白的脸颊隐隐泛着青色,睫毛扑闪着像是脆弱的蝶翼。
“苏海,我真的好害怕,怕她再也叫不出我的名字。一想到因为我的疏忽大意,没有及时注意到她的异状,害得她差点就那么在卧房里痛苦一个晚上……我就想掐死我自己!”
他双手捏实成拳,青筋泛起,手臂因太过用力而不停的颤抖着。
“也许我当初就该继续学医的,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觉得后悔了。”
“苏海,”齐笙突然坐起身,转过头望向苏海,眼神却没有焦距,缥缈空洞不知到底看向了何处,“你信命吗。”
苏海微微张嘴,刚欲回答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沉重的话题,在他单纯快乐的世界中,从未被他想到过。
“我一直说我不信命,说着我命由我,笃定着科学与无神论。但我内心深处还是信的,不然那么多的事情,该如何解释。”
齐笙掏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不断的把它擦燃,再熄灭。
橙色包裹着蓝色,火苗印在他漆黑的眼眸上,跳跃闪烁。那光芒太过渺小,无法照进他的眼底,在前进中被深处的黑暗所侵染吞噬。
那个打火机苏海见过,是在实验室抽烟时用的,破旧掉漆,还缺了一个角,上面用英文写着偿罪者。
“林雪儿并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的初恋早就死了,死在医院。”
“她怀了我的孩子,难产死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她和我的女儿,都死了,死在医院。”
齐笙手肘撑在床上,头埋在双手之间,手指伸进发间抓挠着,像是要把它们扯下来。
“那时我特别后悔,后悔发生的所有事情,后悔没有学医,后悔没有堕胎,后悔没有戴套,甚至,后悔遇见她。”
“如果没有遇见她,也许我会更快乐,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结局是我还是遇见了她,和她在一起,上床做爱,然后怀孕,然后死了。”
“明明之前检查没有任何问题,医生嘱咐的我们都有做到,但是为什么……”
泪水坠落在床单上,濡湿出深色的痕迹。仿佛一个信号,更多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连成了线,最终在床单上晕开成面。
“苏海,这就是命对不对,我这辈子注定孤独。我所拥有的,命运都要从我身边夺走。”齐笙背对苏海的身影颤抖着,他哽咽着说道,“父母、亲人、伴侣、朋友,我都不要了,我要不起了,我有囡囡就够了。可就这么一点点,它还是想要夺走,它怎么就这么贪婪,不知道满足呢?”
“还是我所求太高,不知好歹呢?”齐笙用手撑着额头,梦呓般的呢喃着。
苏海再也忍不住,他从背后抱住齐笙,把他从床板上扳起来,让他仰靠在自己的怀里。
苏海俯视着泪流满面无声哀哭的齐笙,缓缓伸出手,捧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颅。
他轻锁着眉,用一种迷惘的表情看向苏海,晶莹的泪珠在头抬起时,从眼角砰然下坠。
人总有脆弱的时候,或忧愁烦闷,或伤心欲绝,或哀莫大于心死。但无论是哪种,只需一个安慰,就能让原本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泪水。
苏海挡住了病房苍白刺眼的白炽灯光,在齐笙眼前拉出一片供他躲藏、供他逃避的黑色阴影。
苏海的心是如此的难受,难受到用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着话。
“囡囡不会有事的,囡囡很快就会醒,她会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的,她会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和他过一辈子,再生一串娃娃,叫你爷爷。”
“你也不是注定孤独的。”
双臂慢慢收紧,挤压走他们之间的距离。两颗心逐渐贴近,但始终隔着一个人的后背。
犹如天堑。
第三十一章 我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苏海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刚抽出一根就想到现在是在病房里,不能抽烟。
他默默的把烟塞了回去。
齐笙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苏海看着他和囡囡,心中有些茫然。
他其实可以走了,这段时间齐笙是绝对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找他的。
订一张飞机票,去国外玩一段时间再回来,那时候齐笙也懒得来找他麻烦了吧。
然后他们两人就形同陌路,不再有交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所有事都好像没发生过。
形同陌路,怎么可以形同陌路呢……
他躺在椅子上发着呆,直到一个声音惊醒了他。
“爸爸……”
囡囡已经醒了过来,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茫然无助的呼唤着自己最依赖的人。
“齐笙!醒醒!”苏海推动着齐笙,囡囡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向他们看了过来。
“是爸爸,和苏海哥哥。”囡囡虚弱的语气中透着高兴。
“囡囡!你终于醒了!”齐笙一个轱辘就从床边爬起,激动的站了起来,爱抚着囡囡的小脸,“你发烧了,现在是在医院,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渴……”
齐笙从旁边拿起一个带吸管的儿童水瓶,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喂给囡囡,也不敢多喂,只让她喝了一点润润喉咙。
苏海在一旁帮忙按响了床头的按铃,招医生过来检查。
因为是VIP病房,铃响后没多久医生就带着几个护士走进来了,在围着囡囡检查了一番后,医生就对齐笙说话了,大意就是只是普通的发烧感冒,家长不用太过担心云云。
齐笙一边听着医生交代注意事项,一边应着是,那样子特别像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医生离开后,囡囡和齐笙说了一会儿话就又睡着了,她现在体温降下来了,但还是发着低烧。
齐笙削着苹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递给了苏海一瓣削好的小兔子。
苏海想起了他与齐笙第一次,在自己发烧清醒后,齐笙也递给了自己一瓣小兔子,但那时自己把它扔到地上去了。
齐笙削的小兔子,很可爱呢。
在纠结了一会是先咬头还是先咬屁股后,苏海把它整个塞进了嘴里,给它来了个全尸。
哥哥都不会削小兔子呢,他只会拿刨刀刨,还刨得不好看。有的时候还偷懒拿个蛇果,一勺一勺的舀给自己吃。
苏海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削的苹果是什么样子的。
“齐笙,最开始我发烧的时候,你是从外面请的医生来看的吗?”
“不是,我自己去实验室给你配了一剂药。”
苏海顿时噎住了,“那囡囡……”
“小孩子那么娇贵,我也不知道她发烧的原因是什么,怎么敢随便喂她吃药。”
潜意思就是我皮糙肉厚的,怎么整都无所谓咯?没被你这个赤脚医生害死,我还真是命大!
“呵呵。”看着苏海撅起的嘴,齐笙轻轻的笑了,“苏海,谢谢。”
“谢什么,囡囡这么可爱,我也很喜欢她。”
“我是认真的,谢谢。”齐笙直视着苏海的双眼,说得很郑重。
“……嗯,不用谢。”
苏海偏过头,垂下脑袋,双手撑在板凳沿上,两条腿晃悠着,一条荡起来另一条又落下去,很是快活。
那天下午囡囡的烧便退的差不多了,一直嚷嚷着在医院不舒服,要回去。齐笙因为担心强行让囡囡在医院再住了一晚。
毕竟是小孩子,身体才刚刚恢复,晚上囡囡在闹腾了一会儿后就撑不住困意睡着了,齐笙和苏海便跑到露台上透风去了。
苏海还买了几拉罐的啤酒。
露台上风很大,夜风很凉,但这风还是不够大不够凉,吹不散城市中的灯火繁华。
在静默中,苏海鬼使神差的说出了一句话。
“齐笙,能讲讲你和你初恋的事吗。”
“怎么?好奇?”齐笙挑了挑眉,拉开了啤酒的拉环,在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后才继续说“你怎么老喜欢揭人伤疤啊。”
“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还是有些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齐笙趴在栏杆上,俯瞰着灯火辉煌,人来车往,远处的热闹喧哗都被楼层所阻挡,金灿的街灯照不到墨蓝色的露台上,“我在还完钱后就离开了老家,一头扎进了城里开始讨生活。最开始过得有些困难,我脚本写得虽不错但没有合适的销路。后来在找到合适的合作伙伴后,手头就逐渐充裕了起来,我也从网吧里搬了出来,在外面物色着准备租房子,然后我就遇见了她,田宥爱。”
果然是她,宥爱,融化冰山的人。
齐笙抬起抓着拉罐的手,滋了一口啤酒,“她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明明是个可爱的小女生,却偏偏喜欢打扮得跟个不良少女一样。”
说到这儿,齐笙低下头,咧开嘴哼笑了一声,眉眼间全是柔和。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装扮的女孩子的,但谁让她的房租便宜。她好像就是觉得我长得好看,才把房子租给我的,在我租进来后每天就有事无事的来骚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