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83)
顾星海拍拍灰从地上爬起来,他搭着严正的肩,笑着说:“那辛苦鲸仔啦。”
夏见鲸也不在乎是不是被坑了,他端起锅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清洗,留下心怀不轨的三个人凑成一团。
陆载捏了捏眉心,他皱起眉,问道:“你们俩不好好家暴,这是演的哪一出?”
“没演。”严正瞪了顾星海一眼,揉着不小心扭着的手腕,“赶巧了。”
顾星海懒得理会严正,他走过来,表情正经多了。
顾星海抱臂靠在墙上,他点了一根烟,偏头看着陆载说:“鲸仔确实有问题。”
“有问题?”陆载眉头皱得更紧,他扶了扶眼镜,“哪方面?”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工作不?”顾星海说,“在九院。虽然这种军|工类研究所都特别闭塞,四川那地方又是出了名的与世无争,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个小爆竹弄成闷葫芦啊?说不通。”
严正粗暴地掐了顾星海的烟,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对陆载说:“小北把情况跟我说了。我们有些战士特别怕‘小黑屋’训练,三五天还行,时间长了就熬不住,对心理影响很大。轻一点的短期内会没有与人交流的欲望,严重的甚至会出现烦躁和暴力现象。尤其我们现在驻外,压力更大,所以一直有随队的心理辅导,这次连任姨都被派过来了。”
陆载面容严肃,他舔了下嘴角,看着严正没有说话。
顾星海拍了拍陆载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下午帮你联系了任姨,等会儿就带鲸仔去卫生队找她。”
陆载“嗯”了一声,说:“谢了。”
这三个人的交流夏见鲸一概不知,他刷了好几遍锅才勉强把螺蛳粉的味道冲散,但不能细闻,靠近了还是臭烘烘的。
夏见鲸拎着锅回去,其他三个人已经围坐着小桌旁坐好。顾星海笑眯眯站起来,跟夏见鲸招招手。
顾星海说:“来,搁这儿,咱一块儿煮。”
夏见鲸走过去,双手握着锅把控了控水,又把锅底的水擦干,这才重新放回了电磁炉上。
这锅底里除了盐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放,煮得清汤寡水,他们四个人围坐在一旁,天南海北地聊着这些年的琐事。
夏见鲸仍是不怎么说话,只尽职尽责地往锅里煮菜,偶尔顾星海问到他身上,他才接两句腔,说完就又“隐身”了。
陆载坐在他旁边,很自然地帮他扶着盘子,方便他下菜。
顾星海探身抓了一把香菜,他正要往里扔,夏见鲸却猛地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夏见鲸说:“别下香菜!”
夏见鲸坐这儿这么长时间都稳稳当当的,没想到一把香菜竟然让他激动起来。
顾星海挑起眉,戏谑道:“哟,你现在还开始挑食了?”
陆载抬手捏了捏夏见鲸的手心,拉着他坐下来。
陆载对顾星海笑了笑,解释道:“是我不吃。”
“哦!”顾星海香菜没吃上倒吃了一把狗粮,他哼了一声,忿忿地把香菜重新扔回盘子里,不爽地坐了回去。
这顿名不副实的火锅真是让人难以下咽,连夏见鲸这种不挑食并且还饿极了的人都没吃两口,陆载却吃得面不改色,桌下牵着夏见鲸的手,桌上一口一口吃干净了。
顾星海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等陆载放了筷子,他立马给竖了个大拇指。
顾星海说:“鲸仔,想去我们这儿的卫生队转转不,长长见识?”
夏见鲸无可无不可,他点点头,说:“好。”
顾星海和严正在前面带路,两人脚下生风,又在旁若无人地聊工作上的事,没一会儿就和夏见鲸他们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夏见鲸和陆载走在后面,陆载难得也沉默了,他心里一直在想刚才严正说的那种可能性,夏见鲸会是同样的原因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出来有灯光的区域,夏见鲸刚一觉得变黑了,他就习惯性地伸手去拉陆载。
夏见鲸说:“小心。”
陆载思绪被打断了,他一时有些呆愣,他偏着头也看不清夏见鲸的表情,但掌心的温度却不会骗他。
陆载说:“有你在呢。”
夏见鲸静默了好几秒,他收拢手指,用力回握陆载。
夏见鲸说:“嗯。”
陆载心里一下子就胀了起来,满满当当的全是无需言明的情绪。
他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不管夏见鲸是什么样的原因,他都知道该怎么带他的小狗回家。
严正要比顾星海靠谱,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跟任军医发了信息,同时简单描述了一下夏见鲸的情况和他们几个人的猜测。
任军医原本已经歇下了,收到严正的短信后又专程从宿舍赶过来。她没穿白大褂,肩膀上扛着四颗星,遥遥地就朝他们招起手。
任军医喊顾星海和严正:“臭小子!”
顾星海扔下严正奔了过去,他对任军医说:“任姨,越来越年轻了啊!”
任军医说:“你们俩冤家,这都多少年没回院里了,不像话!”
顾星海和严正当年出柜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顾政委和严团长没少挨上面收拾,不过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顾星海也不想再提,他揽着任军医的肩膀,低声说:“任姨,不说这些了,今晚有正事儿呢。”
任军医白他一眼,朝夏见鲸伸出手,瞬间换上了和蔼的笑脸,“孩子,走,咱不理他们,你跟我进来坐坐。”
任军医到底是专业的,她带着夏见鲸进屋,没两句就悄无声息地切入了正题。
如果换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战士,或许还真感受不出来,但任军医这些别有所指的问题,夏见鲸从一开始就明白过来了。
他回国后经历了很久的复健期,最开始他是对着视频自说自话,但成效一直不大。而芮素又担心他,持之以恒地邀请他去家里,他心里觉得愧疚,便瞒着所有人去寻求了心理医生的帮助。
医生诊断他生理上没有任何的创伤,心理上也还算健康,他的情况只是因为封闭太久,不善于和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时间是一剂良药,医生没能救他的,时间却救了他。
他先是闭塞了四年,说不出话,后来又读了四年本科,学校里他再怎么沉默都免不了与人交流,这样一正一负互相抵消,他慢慢地就缓了过来。
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不再有那么多必须要说出来的情绪罢了。
夏见鲸偏头看了眼窗外的陆载,陆载表情严肃,看起来十分担心。
夏见鲸突然就犹豫了起来,他扭过头,对任军医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任军医停了下来,她摘掉眼镜放在一旁,笑着拍了拍夏见鲸的手背。
任军医说:“孩子,不用有负担。我们虽然是群居动物,但同时我们又是独立自由的个体。这世间有千万种性格,无论你选择哪一种都是合理的。“
夏见鲸点点头,说:“谢谢您。”
任军医朝他笑笑,然后给他留了一盏灯,站起身出门离开了。
陆载推门走了进来,他走到夏见鲸身边,缓缓地蹲了下去。
夏见鲸垂下眼睛看着陆载,他明白陆载的担心,他张了张嘴,想告诉陆载,都过去了,他很好,他没关系的。
可他看着陆载的眼睛,除了委屈地瘪起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不是没关系的,他曾经有很多话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了,这令他懊恼又难过。
陆载握住夏见鲸的手,抬头看他,说:“夏小狗,别怕。”
陆载对夏见鲸说过无数次的“别吵”、“别闹”,他的整个青春期都充斥着别扭,不厌其烦地口是心非着。他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一定要夏见鲸先亮出底牌,他才肯告诉夏见鲸自己兜里到底有几颗糖。
可是如今的陆载不再这样,他告诉夏见鲸,别怕。
陆载说:“别怕。”
陆载话一说出口,没安慰到夏见鲸,自己却先红了眼眶。
夏见鲸一看陆载这样,顿时就受不了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人似乎总是这样,刀子捅在自己身上时还能谈笑风生,但喜欢的人破了个皮,这事儿就比天塌了还要严重。
夏见鲸低着头去碰了碰陆载的脑门,他说:“崽。”
夏见鲸说:“主要是工作原因,在研究所里都是前辈,要稳重。”
陆载知道夏见鲸没说实话,他不拆穿,放低了声音问:“那你开心吗?”
夏见鲸认真考虑了一下,他说:“开不开心对成年人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是的,成年人的世界开心很少。”陆载说,“可是你的开心对我很重要。”
夏见鲸沉闷地“哼唧”了一声,像是在咬着唇把到了嘴边的答案又咽了回去。
陆载坚持问道:“这些年你开心吗?”
陆载仰着头去亲夏见鲸,夏见鲸并没有躲,他眼里有泪,先滴在陆载的眼旁,又滑落进两人相贴的唇角。
陆载问:“我的夏小狗开心吗?”
“也有开心的时候。”夏见鲸哽咽着说,“但每每一想到你不肯原谅我,我就开心不起来了。”
陆载问:“那你想让我原谅你吗?”
夏见鲸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他仿佛是怕陆载没看清一样,又连续点了好几次。
夏见鲸说:“我想,特别想。”
陆载笑起来,他伸手去摸夏见鲸的口袋,说:“把你手机给我。”
夏见鲸乖极了,微微侧过身方便陆载动作。
夏见鲸说:“我的手机有点旧了,你如果想要,我给你买一部新的。我现在工资待遇还不错的,可以给你买最新款。”
“你以为我的原谅就值几千块钱啊?”陆载挑眉看了夏见鲸一眼,笑着凶他,“傻狗。”
夏见鲸不说话了,他专注地看着陆载的动作,每一眼都深刻。
陆载的手指还像少年时那般好看,指尖点在夏见鲸的屏幕上,按了十一个数字后点了拨通,然后把手机还给了夏见鲸。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陆载兜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对夏见鲸晃了晃,直接备注上“小狗头”。
“这些年我虽不说拍尽人间百态,但确实有了不少感悟。”陆载说,“当初欠你的那句喜欢我也不打算说了,我确实不曾喜欢过你。”
夏见鲸一刹那就攥紧了手机,他垂下头,手指摩挲着屏幕上已经挂断的那通电话,有些落寞。
夏见鲸说:“你没有欠我,是我自己不遵守规则,所以连百分之一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