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39)
夏见鲸问:“同桌,你看不见吗?”
陆载说:“有些费劲儿,看不大清。”
夏见鲸又问:“夜盲症?”
陆载点头默认,“嗯。”
“你不早说,”夏见鲸拐回去,一把握住陆载的手,“走吧,陆瞎子,我在你旁边呢。”
陆载回握住夏见鲸,脚步没有加快,心跳却飙升了起来。
夜盲症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儿,他是先天性的,夜间视力一直不好,在这种幽暗的地方很难看清东西,不过习惯了就好。
夏见鲸牵着陆载,也没有经验,遇见个颠簸的台阶都要小心地给他提个醒,弄得他哭笑不得。
陆载说:“我知道,再上三个台阶会有一个平台。”
夏见鲸惊讶,伸手在陆载面前晃了晃,“你到底能不能看见?”
陆载说:“这条路我走过很多遍,二十二个小台阶,然后会有一个平台,循环往复。”
“原来你在数台阶啊。”夏见鲸恍然大悟,拍拍陆载的肩,“别数了,跟着我走就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摔着的,你相信我。”
陆载说:“我相信你。”
他心里一软,顿时忘记刚才数到了几,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种关切中。
晚上到家后谁也没提议要收拾一间客卧出来,于是夏见鲸就自然而然和陆载睡在一张床上。
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华晖苑”,夜里的景色不输白日,风影树摇晃,星浓月正悬,如同梵高的画一般迷人。
陆载的房间在二楼,朝南,落地窗外是偌大的平台,没有视线遮挡,最适合观景。陆载和夏见鲸都有些累了,便并肩躺在床上,无言地看着天空。
都说夜空和深海一样,寂寥又温柔,像柔软睡床又像深渊巨兽,会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将自己投食的欲望。
夏见鲸盯着星星看了一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扭头去看陆载,陆载双手垫在脑后,还在望着天空出神。
唯一的枕头基本被陆载霸占着,夏见鲸可怜兮兮,只蹭着个枕头边。夏见鲸翻过身,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头抵在陆载的肩膀上,面前给脑袋找个支撑点。
夏见鲸说:“同桌,我困了,我先睡了。”
陆载闻言转过来,看到夏见鲸的样子,便伸手托住他的脖子,给他分了半个枕头过去。
夏见鲸朝陆载点头致谢,陆载低头看着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下他的脸。
夏见鲸微微皱眉,“你最近很奇怪啊,老是摸我。”
陆载表情一滞,尴尬地收回手,抿着嘴无从解释。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晒得跟个非洲友人似的,新来的叔叔阿姨们都跟我讲法语,以为我是当地土著。”夏见鲸摸摸自己的脸,“不过我也觉得我现在细皮嫩肉的,真挺好摸,怪不得……”
“嘘,”陆载打断他,“安静睡觉。”
夏见鲸困得睁不开眼,声音越来越小,话没说完就昏迷一般没了声音,彻底睡熟了。
陆载起身拉上窗帘,又调暗灯光,重新在夏见鲸身边躺下。他翻过身,和夏见鲸头抵着头。
“有你在,”他悄声说,“真好啊。”
第36章 为天地立心
C市不比X市的经济繁华与历史悠久, 商业街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商铺和餐厅, 夏见鲸跟着陆载在C市逛吃了三天,就开始觉得没意思了。
第四天一大早, 夏平就打来了电话。夏见鲸的铃声是小黄人, 在晦暗的房间里滋哇乱叫唤, 扰民极了。
陆载先被吵醒,他半坐起身, 也不知道夏见鲸把手机塞哪里了, 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陆载皱着眉,推了推夏见鲸, “醒醒, 你电话。”
夏见鲸自欺欺人地装作没听见, 蒙着头往枕头底下拱,还想眯着眼再睡一会儿。
陆载无奈,给了他一肘子,“快点, 吵死了。”
夏见鲸翻过身, 揉着眼睛跪坐起来。他在被子里来回摸了个遍,才把响个不停的手机给拎了出来。
夏见鲸还没彻底清醒,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屏幕,然后抬头看着陆载, 表情有些呆, “我爸?”
“犯什么傻,”陆载觉得他傻得可爱, 抬腿轻轻踢了他一下,笑着说:“接啊。”
夏见鲸一边打哈欠一边按了接听键,“哈喽,老夏,早上好呀!”
夏平说:“这都几点了,还没起呢?”
“怎么可能,”夏见鲸飞快地跳下床,“刺啦”一声拉开窗帘,原地做了几个高抬腿,“你要相信我,我每天都高度自律,早睡早起,好好学习,你听,我刚跑完步,还没喘过来气呢,你可别污蔑我。”
“刚跑完步?”夏平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又说,“那你现在在家里吗?”
“我、我我,我没到家呢,还在操场上呢。”夏见鲸眼睛滴溜转,撒起谎来出口成章,“你回来了吗?”
“还没。”夏平说。
夏见鲸顿时松了口气,他跑到C市来完全没跟夏平报备,现在更不敢说了,要让夏平知道他一声不吭离家三四天,不把他屁股揍开花就见鬼了。所以他决定牢牢瞒下去,说什么都不能让夏平知晓。
夏见鲸恶人先告状,“你又没回来,问我在不在家干嘛啊,是不是不相信我!”
“因为我是你爸,这个理由够不够。”夏平说,“对了,我跟你讲正事儿,你在外面正好,去买点水果饮料,把家里收拾一下,下午有人要去咱家。”
夏见鲸好奇极了,“谁要来呀?”
夏平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挂了。”
夏平说完就挂了电话,夏见鲸叹了口气,订了张中午一点半的高铁。
虽然C市该玩的地方都玩了,继续待着也只能跟陆载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但突然要走,夏见鲸还是有些失落。
夏见鲸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墙上看陆载刷牙。
陆载从镜子里看见他,低头漱了漱口,问:“怎么了?”
夏见鲸耸耸肩,说:“同桌,我得回家了。”
陆载顿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关掉电动牙刷,放在架子上,这才扭过来看着夏见鲸。
陆载问:“现在吗?”
夏见鲸点点头,说:“老夏说下午有人要来我家,我刚才在网上订了中午一点半的票,我们一会儿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我就要走了。”
“好。”陆载看了眼表,才不到十点,还有将近四个小时,他侧过身,“你赶紧过来洗漱。”
夏见鲸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挤上牙膏,把牙刷捅进嘴里,暴力地左刷刷右刷刷。
夏见鲸屁股往后一撅,怼了下陆载,“同桌,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陆载拿下毛巾,面上云淡风轻,他说:“一点点。”
“才一点点啊。”夏见鲸瘪起嘴,先单手比了个圆,又双手比了个大圆,问:“是这样的一点点,还是这样的一点点?”
“废话真多,洗你的脸去,”陆载把毛巾盖在夏见鲸的脑袋上,然后手指戳了戳夏见鲸的心口,“这样的一点点。”
夏见鲸收拾完出来,陆载正站在露台上,手撑着下巴,正在俯视着楼下漂亮的花园。
陆载听见声音,转过头看着夏见鲸,说:“手机给你充上电了,充满了我们就走。”
夏见鲸刚洗了头,他不习惯用吹风机,迎风随意甩了甩,又甩了自己一脸水。他也不在乎,伸手一抹脸,走过去站在陆载身边。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沿着鹅卵石小路的两侧从屋前铺到院子门口,可夏见鲸记得陆载的故事,这幅美景是小男孩的梦魇。
自从文字出现后,人们便开始用语言交流,甚至还诞生了翻译这个职业,用于不同语种之间的沟通。于是人们越来越少地用心去体会,哪怕未曾谋面的人,都能凭借一纸简历来了解生平。
陆载不爱说话,这是很吃亏的,夏见鲸想,陆载那些没说出口的妥帖温柔,或许在旁人看来,便是不可饶恕的冷漠吧。
夏见鲸偏过头看着陆载线条冷硬的侧脸,他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和陆载坐了同桌,他可能会和其他人的看法一样,认为陆载既无趣又难以接触。
夏见鲸问:“同桌,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陆载说:“问吧。”
“还记得你生日那天,你给我讲了个故事吗?”夏见鲸靠过去,和陆载并肩站着,“其实我骗了你,我没有忘记,我一直记得。”
陆载挑起眼尾,斜睨着夏见鲸,“所以呢?”
“你别看院子了,你看着我。”夏见鲸推了陆载一把,右跨一步,强插进陆载和栏杆之间,“所以我不明白你的痛苦点是什么?”
陆载摇摇头,说:“是我的问题。”
夏见鲸是憋了很久才问出口的,他担心在陆载伤口上撒盐,又害怕弄巧成拙变成火上浇油,可陆载表情不咸不淡的,一点波澜都没有,这让他有些错愕。
“你快气死我了,等会儿我走了你打算在这儿站一辈子吗?”夏见鲸感觉跟陆载说不通,气得捶了一下栏杆,“你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就算你动手了又怎么样,法律上还允许正当防卫呢,这些压根就不能怪到你头上。”
陆载突然抬起头,问夏见鲸,“你知道张载祠吗?”
“喂,不要敷衍我,”夏见鲸抱着栏杆不撒手,“转移话题没有用的,不把你安顿好我是不会走的,我真怕我不在了你能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时间是个魔术师,就算再痛苦的记忆,经年累月地隐藏下去,都会渐渐沉入心底。陆载又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他做不到与自我和解,但却学会了与怪兽共处一室。他原本只是单纯站在这里发呆,完全没想到竟然会让夏见鲸衍生出这么多奇怪的脑洞。
夏见鲸这话说得太直白,像是白刀子捅进来,搅弄着一池浑水,但抽出来时却没见血,反而翻腾起来几条肥鲤鱼,适合撒上孜然烤着吃。
陆载不觉得冒犯,他甚至有些享受夏见鲸这种鱼死网破式的关切。
“没敷衍你,我带你去转转,边转边给你讲,满意了吗?”陆载笑,把自己头上的鸭舌帽卸下来,扣在夏见鲸脑袋上,“帽子戴着,别一会儿又娇气得直喊晒。”
“这个梗能不能不提了!”夏见鲸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笑起来,“真的假的?”
陆载把钱包钥匙揣进兜里,说:“你去不去,不去算了。”
“去啊!”夏见鲸整整帽子,“天上下刀子我都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