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之春(23)

没有回头，肉眼可见的却是他逐渐僵硬的后背。

林鹿死死盯着，只要他说些什么，说他是后悔了，说他是爱他的，说他也想他，各类的话都可以，只要让他明白，他的心意他的感情，只要这些……他就会……
没有“只要”，这些都是他空想，因为向之暨连转身都未转身，只是停顿一秒，便走出了房间。
林鹿呆钝数秒，昂起的头，绷紧的下颌，都似脱力一般坠了回去。

翻了个身，睡去醒来已是傍晚。
林鹿睁开眼，眼前一片金色晃动，乔伊斯的脸凑在他面前，林鹿一怔，就听乔伊斯欣喜道：“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林鹿神色倦倦，乔伊斯点点头，他说：“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没什么胃口。”
林鹿说完这句话，门被推开，向之暨从外面走进来，拿了食盒，放在桌上，“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没胃口也要吃一些。”
“我不想吃。”林鹿用中文，语气生硬。
“你还想要像上次那样因为低血糖晕过去吗？”向之暨皱起眉。

“我……那是我的错吗？”林鹿握紧了拳头，情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到了一个高处，他像是被人操控着，不受自己控制，在乔伊斯惊愕的目光里，把桌上的食盒丢开。
专门跑到中式餐馆里找人煮的粥洒开，温热的汤水溅在地上，有几滴落在了向之暨的脸上，他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呆怔僵立在远处。
又听林鹿撕扯一般的声音，“我也不想这样，你看过我吃饭的样子吗？你见过我记录下来的食谱吗？你听到过我定下的进食铃声吗？哥，别再来管我了，我努力的不打扰你，努力的活着，就怕自己死了，让你难受。”
“我……”
“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对不起。”
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他蹲下`身，低着头，把洒落的粥一寸寸擦干净，捡起碗碟放好，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往外后退，是落荒而逃。
松动的心，被撬开的心，被风暴席卷而过的心，被割开又缝合住的心，掏空了所有的快乐，又被塞入了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痛。
跌跌撞撞离开病房，把食盒袋子丢进垃圾桶里，向之暨抹了一把脸。

那天晚上，他在车里呆坐了一夜，就像是之前一晚一样。
车停在林鹿的公寓楼下，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林鹿暗下的灯光，静坐了一整晚。

车窗被人敲响，向之暨睁开眼，入目的是那张年轻阳光的脸蛋，金色的头发晃了晃，乔伊斯拎着纸袋，向之暨绷着脸，降下车窗，喉咙干涩，“干什么？”
“哥哥，一起吃早餐吗？”
向之暨一脸嫌弃，“别这么叫我。”
“林鹿的哥哥，一起吃早饭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乔伊斯重复一边。
向之暨顿了顿，侧过头说：“坐上来吧。”

乔伊斯欢快的跑到另一侧，拉开门，坐进副驾驶，向之暨往后靠了靠，把四散的头发往后抄起，乔伊斯掏出一个三明治给他，向之暨看了一眼摇头，“我不怎么想吃？”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没胃口，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想对你说的是，林鹿也是这样，不想吃就是不想吃，没有胃口无法进食，吃东西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可以享受的事，是在折磨他，但他真的很努力在抵抗这些，林鹿的哥哥，我觉得你应该试着去了解他的病，这不像是感冒发烧吃了药就能好的。”

向之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情绪确实一点点沉下，等乔伊斯说完，他挪动嘴唇，嗓子发紧，“还有吗？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乔伊斯把三明治放回纸袋里，他盯着向之暨的脸，停顿了几秒，小声说：“我喜欢林鹿。”
向之暨眉毛一跳，他听乔伊斯用憧憬的口吻说：“我会和林鹿表白，哥哥，我能和林鹿在一起吗？”
向之暨对他心里那点微薄的好感一消而散，脸色冷峻，用中文吐出四个字，“门都没有。”

林鹿在医院里呆了两天，没大碍就出院了，乔伊斯送他回家，到了公寓楼下，金发大男孩轻轻拉住林鹿的手，目光落下，有些踌躇，他对林鹿说：“林，在这边等我几分钟。”
说着，他突然往接口跑去，林鹿看着他在花店门口停驻，几分钟后，乔伊斯捧着一大束玫瑰奔跑至他的面前。

脸上晕开着红，垂下的眸子里尽数是忐忑，犹豫着要说些什么时，公寓楼的门被拉开。
从里走出来的人利落地拉开林鹿的胳膊，从他手里接过那束玫瑰，低头轻嗅，扯开嘴角，瞟向他，懒散笑了，“谢谢啦，玫瑰很好看，我代表林鹿表示喜欢。”
林鹿睁大了眼，他扭头看着向之暨，惊讶道：“你没走？”
“我为什么要走？你身体还没好？作为哥哥当然要留下来。”
乔伊斯呆愣地看着，向之暨朝他摆摆手，他下意识回摆手，林鹿被向之暨圈着肩膀，只能艰难扭头，对他道谢。
乔伊斯沉沉吐了口气，看着林鹿被他哥哥拉进了公寓楼里。

跌跌撞撞的上楼，林鹿在向之暨的目光下开门，对方像只重新找到领地的大型猫科动物，登堂入室。
“你要做什么？”林鹿问他。
向之暨盘着腿在沙发上坐下，后背靠着，他下巴微扬，说：“我签证延期了。”
林鹿怔愣，又听向之暨说：“我会在这边多呆上两个月，大概等你开学了再回国。”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往前一步，声音都是发着抖的，“为什么？”
“没为什么？”向之暨没骨头似的往一侧倒去，他侧过脑袋，声音低落下去，道：“想吃你煮的红豆年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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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伦敦，没有这些东西。”林鹿低头，看着缓缓僵硬的向之暨，他说：“而且，我也不想煮给你吃。”
向之暨立刻坐起来，他伸手想要拉住林鹿，却被林鹿躲开，他往后退去，隔了一段距离，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啊？你把我当什么？在你面前我是什么？是你的弟弟还是喜欢你的人。”
握紧拳头，高大的身体僵直杵立着，林鹿说完这些，摇着头，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我知道的，你只是不在乎我，所以也不会管我在想些什么。
你突然来伦敦，自顾自的来找我，自由来去多潇洒啊，可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把你放下，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以为我可以了，你又回来了，给我希望，让我期待，可是你呢？
说走就走说丢就丢，轻轻巧巧一句，我是你弟弟，我不可以爱你。
我也知道你痛苦你无奈，所以我走了，可向之暨……我拜托你为我想想好不好？别来了。”

很安静，在林鹿说完那些话后，整个室内都成了一个停滞的空间，关闭的门窗无风无雨，就连空气都是缓慢流动，呼吸在微薄的氧气里翕动。
向之暨的目光落在林鹿肩上，他往前一步，林鹿后退一步，向之暨停了下来，他咬着牙，嘴唇挪动，他低下头，对林鹿说：“对不起，我活那么大，其实都没怎么考虑过别人，是我自私了。 ”
林鹿不语，他撇开头，在向之暨的注视下，从他身边走过，卧室的门拉开又合上，向之暨猛然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林鹿趴在床上，心里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向之暨说那些话，明明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向之暨回来了，他说要陪他度过一整个夏天，他该高兴的，可他的心好像变坏了，恼怒在心底烂开了根，扎着他痛苦难忍。
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向之暨向他道歉，可他想要的不是什么对不起，他只想要向之暨。
都被他搞砸了，什么都完了。
林鹿蜷缩着，把脸埋进枕头里，隔了片刻，他听到屋外脚步声，来回几下，而后是大门打开，他打了个哆嗦，立刻起身，拉开门，却只看到屋门合上，向之暨已经走了。
林鹿在原地呆站，热度刚退，身体还虚软，没站多久，他就受不了，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那扇紧闭着的胡桃色的门。

他生气了吗？
肯定是的，像他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被这么对待过？
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心里头有两个声音自问自答，林鹿把脸埋在膝盖里，等着窗外的太阳缓缓落下，房间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他的背影瘦瘦小小，像是只永远等不到主人的小狗。

在僵直着呆坐了几个小时后，闭合的门突然被叩响，“刷”的一下抬起头，林鹿立刻站起身，往前一步打开门，便看到捧着四五个纸袋的向之暨，用肩膀顶开门，在林鹿错愕的目光下，跌跌撞撞的走进来。
“哥？”小声的嗫喏着，林鹿两只手垂在大腿两侧，不敢上前。
向之暨把几个纸袋放在桌上，他回过头看着林鹿，轻声说：“我买到年糕了，还买了好多红豆罐头，小鹿……你要不要尝尝我做的？”

林鹿目光扫过桌上的几个袋子，睁大眼，“你买了多少？”
“货架上有的，都买了回来。”
林鹿皱起眉，心里的郁郁被这四五个袋的年糕和红豆而冲散成了无奈，他问：“你这样……是要打算吃一年吗？”
林鹿觉得，这么多一年都吃不完了。

向之暨挠了一下头发，他说：“我吃得多，很快就能全都吃完。”
林鹿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好，向之暨是没有半点生活常识，他说要煮年糕，丢了几罐红豆放进锅里，加了一点点水，又倒了好几袋年糕，林鹿本来是不想帮忙，可嗅到了焦味后，实在是坐不住，挤到向之暨身边，接了一碗水放进锅内。
向之暨站在旁边，用木铲子随意搅拌了几下，林鹿抬起头，指着那满满一锅子的年糕，“你放那么多年糕做什么？”
“我喜欢吃年糕。”
“糯米吃太多会积食的。”
“我就不会。”向之暨拍拍自己的肚子，“我肠胃好得很。”

林鹿憋了一口气，不说话了，向之暨垂眸看他，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林鹿察觉到他的目光，撇开了脸，他盯着慢慢煮开沸腾的红豆年糕汤，掀开弥漫着水汽的盖子时，林鹿轻声说：“对不起。”
向之暨一震，接着又听林鹿道：“把粥丢掉和你说了那些话，对不起。”
“不要和我道歉，是我没做好。”向之暨双手接过林鹿递给他的大碗，满满快要扑出来的年糕裹着红豆汤，煮到稀烂的红豆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向之暨舔了舔下唇，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对林鹿说：“但我没有不在乎你。”

晚饭就吃红豆年糕了，向之暨放了几袋子的年糕，且似乎是越煮越多，林鹿不止一次用欲言又止的眼神去看他那个撒欢了吃着年糕的哥哥。最后还是剩下了大半锅，向之暨说留着明早再吃。
林鹿收拾碗筷，向之暨就立刻挤了过去，高高大大的身体把林鹿赶到了角落里，他霸占着水池，气势汹汹道：“我来。”
林鹿瞥了一眼水池里的两个碗，不知道该不该给他举起彩旗喊加油。

两个碗，向之暨足足洗了十多分钟，林鹿晚上吃了两块年糕，第一次不是勉强吃下，是不知不觉就把一小碗裹着红豆汤的年糕给吃了下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面对着食物时不抗拒的心情了，很舒适，仿佛自己打了一场小胜仗。

靠在沙发里，低头看着画册，眼神没有聚焦，呆钝着犯了食困。
等着向之暨洗完了两个碗出来，便看到林鹿抱着画册蜷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