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院(76)
禾宇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听到婆婆这样说,偏头冲郑志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刚有关关的时候也跟何权差不多,恨不得抱着马桶睡觉。可再难受,以及后来知道可能会为她搭上自己的命也没想过要放弃。
“没大事,就是震灾的时候折腾的。”郑志卿倒是真饿了。今天是他生日,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饭,胃口特好,顺便连何权那份也给吃了。他刚想跟何权去卫生间来着,被对方一把按在了座位上。
等何权红着眼眶回到位子上,郑志卿立刻给他的杯子里蓄满了新鲜橙汁。没芦柑,拿这个代替一下。
“志卿,何权,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郑建平看到何权中指上戴着戒指,估摸着这事儿也该落停了。
何权闷头喝橙汁,没言语。郑志卿这回明目张胆地在桌上抓住他的手,对家人宣布道:“我刚要说呢,准备春节之前把证领了。”
“这么着急啊。”许媛说着,感觉到老公在桌下面踢了踢自己的鞋,轻咳一声继续说:“再怎么说,也得给我和你爸留出拜访齐老的时间。”
她望向何权:“何权,终身大事,你自己定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可我们做老家的,规矩不能乱,亲家还是要见的。”
咽下嘴里的橙汁,何权点点头。许媛要见齐家信就让她去见喽,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拦的。
“婚礼什么时候办?”禾宇问。
“不办。”何权说完发觉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呼吸声。
“不办婚礼,怎么让亲戚朋友知道你们结婚了?”郑建平不怎么赞同地皱皱眉,“知道你们忙,可有你妈跟禾宇在,用不着你们操心,顶多抽个半天量一下礼服尺寸,再跟司仪见个面讨论下流程,婚礼那天到场就行了。”
郑志杰说:“是啊何权,结婚,一辈子就一次,哪有不办婚礼的?”
何权斜了他一眼——皮蛋你搞笑吧,眼看就要二婚的人了有资格说这种话?
郑志卿没跟何权商量过办婚礼的事儿,他以为何权想要举行仪式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跟自己交换誓言之吻,可没想到居然都不跟他打个商量就自己做了决定。
“婚礼的事情,让我们俩再商量商量,确实是太忙。”郑志卿收紧握在何权手上的手指,“不急,现在不是流行让孩子做花童么,晚两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你们忙成这样,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许媛微微皱眉,“我说句难听的,真等到禾宇这岁数,又玩命啊?再说,岁数大了,孩子也容易出问题,别忘了你们那个小妹妹——”
她说着,眼里滚出颗泪珠。
“夫人,不提了。”郑建平拍拍许媛的手,“志卿,何权,婚礼呢,我是建议办,还是那句话,不用你们操心,一切由我们来张罗,该请谁,你们给列个名单就行。”
何权表情凝重地看着郑建平,说:“郑董,我双亲早亡,跟家里亲戚关系也都不好,婚礼唯一能来的可能就是我外公,也没人能陪我走红毯,所以,我不想办。”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梅姐都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郑志卿时不时侧头看下疲惫地缩在副驾驶上的何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人能陪何权走红毯——他居然忽略了这个。其实齐家信未尝不可,但上次他去送信托公司资料时见老爷子得靠轮椅活动,想来让他坐着轮椅走红毯也不太体面。重要的是,何权心里肯定不乐意,他对齐家信的态度仅仅是“我承认你跟我有血缘关系”而已。
可不办婚礼,亲戚朋友一定会埋怨许媛和郑建平的。
“郑大白。”何权倒先开了口。
“啊?”
“你是不是特想办婚礼?”
“也没有,就是我家亲戚都比较看重这个,怕我爸妈落埋怨。”
“可我不想办。”何权撑起身体,把安全带的位置调了调,“刚出门之前,皮蛋跟我说他可以带我走红毯,你回头替我谢谢他,但我真不需要他可怜。”
听何权叫郑志杰的小名,郑志卿笑了笑:“随你,你想办就办,不办就不办,等领了证,让我爸妈做东,请齐老和院长副院长他们在潮海楼吃顿饭,行不?”
“嗯,那行,我——停车!”
车还没停稳,何权拽开车门冲下去,弓身在路边呛咳着吐了出来。郑志卿跟下来,站到他身侧扶住他的腰,轻轻帮他拍后背。等吐干净了,何权靠在车门上喝矿泉水,郑志卿在旁边给他剥了个芦柑。
嚼着清甜的果肉,何权想了想说:“去趟我外公那。”
“啊?”郑志卿一愣。
“华医堂有个止吐的方子,让老头儿给我开一副,再这样下去我班都上不了。”何权拉开车门坐进去,看郑志卿不动窝,挑眉问:“不认识路?不然我开?”
“认识。”
郑志卿揣着一肚子问号坐进驾驶座——让齐家信给开止吐药,这是打算把好消息告诉外公了?
半睡半醒之间,齐家信听保姆说何权回来了,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还特意梳头刮脸,一扫原本萎靡不振的模样。
何权快十年没回过齐家大宅了,上一次来还是外婆去世的时候。进客厅之后发现居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家具还在原来的位置,地毯和沙发都是外婆在世时选的。抬头一看,水晶吊灯也还是原来那一挂,依旧擦得晶莹剔透。
“阿权,怎么这么晚来啊?”
听到齐家信的声音,何权转过身对上那喜悦的目光,却没说出话来。这个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这位老人却不再是当年那身形笔挺高大的齐家之主了。
郑志卿恭敬地喊了一声“齐老。”
“志卿也来啦,你们吃饭了么?”齐家信根本不在乎何权是否和自己打招呼,外孙能来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吃了,阿权他没吃什么东西。”郑志卿接过何权的外套,连同自己的一起递给保姆,“麻烦你了,云姐,帮忙给阿权倒杯温水。”
云姐笑着说:“不麻烦,小少爷这么多年没回来,我想伺候还伺候不着呢。”
“阿云,赶紧去给热口饭。”齐家信招呼他们,“坐,坐下说话。”
“别麻烦了,云姐,我吃不下。”
何权坐到沙发上,四下环顾了一圈,又将目光投向齐家信,纠结片刻后说:“外公,我今天来,是听乔巧姐说,华医堂有个方子——”
“你哪不舒服?”
齐家信眉头一皱,推了下电动轮椅的控制杆靠到何权身边。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何权的手放到膝盖上,翻手搭住他的脉搏。仅仅几秒钟的功夫,老爷子浑浊的眼里凝起了水光。
何权略显尴尬地收回胳膊,垂眼避开齐家信那激动的目光。
“阿云!阿云!别冲五味散!冲陈皮茶!”冲厨房的方向喊了几声,齐家信再次握住何权的手,反反复复地拍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要当太公了,阿权,我要当太公了!”
见何权尴尬地说不出话来,郑志卿替他解释道:“本想等满三个月再来向您报喜的,可阿权反应太厉害,听说华医堂有个‘加味参橘饮’的方子可以止吐,所以才这么晚来打扰您。”
“不打扰,不打扰。”齐家信开心得脸上泛起红光,一直攥着何权的手不肯松开,“祖师爷开眼,我齐家信能有命看见重孙,阿权,搬回来住吧,让云姐和张妈她们照顾你,啊?”
“不用了,这离医院太远,上班不方便。”何权稍稍使上点力气,终于抽回手,“我现在住志卿那,过几天就去领证了,回头他爸妈会过来拜访您。”
齐家信见何权有意和自己拉开距离,只好讪笑着收回手置于腿上。今天的好消息足够了,他很开心。
“要见的,志卿,定个日子,我请亲家公和亲家母吃饭。”
“不不,齐老,该我爸妈他们请您。”郑志卿客气道:“可您大病初愈,他们怕去外面让您过于劳累,只好上门拜访。”
“去哪都行,我现在棒着呢!”齐家信挺起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又转而握住郑志卿的手,“你看看,老头儿我这手劲儿,不输你这年轻人吧。”
“是是。”
说实话,郑志卿的手真是被他攥得生疼——老爷子几个意思?打算和重孙的亲生父亲谈人生谈理想是咋的?
端着陈皮茶小口喝着,何权靠在书房门口看齐家信为自己开药方。老头儿戴着眼镜,仔仔细细地用软头笔在纸上竖着写下一行行笔锋苍劲的字。他刚回自己以前的房间看了一眼,陈设丝毫没变,屋里一尘不染,床单被罩什么的也像是新换过的。
想来这些年,齐家信一直在等他回来。
何权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碎了,似是一堵坚固的墙,又或者是个玻璃罩子。总之他现在看着伏案于台灯之下的外公,并不觉得对方像以前那样需要他拒之于千里之外了。这不是激素紊乱所造成的,他确信,而是为人父母之后才能切实地体会到,一位失去独子的老人是何种心情。
“阿权,你明天去店里抓药的时候,让耿师傅再给你号个脉,审审方子。”齐家信把那张写满自己心意的纸递到何权手里,“外公老了,怕号不准,那味人参,能不加就不加,血气过旺也不好。”
“知道了。”何权叠好纸,收进兜里,“您早点休息,我明天中午去店里,上午还有门诊。”
“阿权……”齐家信欲言又止,末了叹了口气说:“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你之前那个孩子不就……”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坐在客厅里的郑志卿听到似的。何权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齐家信这是以为之前那孩子跟郑志卿无关,怕他知道后介意。
“您大点声说没事儿,之前那个也是他的。”何权苦笑。
齐家信愣了愣,眼珠稍稍错错位置,隔着走廊将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郑志卿。然后他摇动控制杆,轮椅缓缓向客厅移动。当何权看到齐家信伸手抓下架子上的龙头手杖后,突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郑大白!快跑!”
郑志卿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小腿上就挨了老爷子的手杖一下,登时疼的他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兔崽子!原来是你!十年前我就该打断你的腿!”齐家信第二下没打着——郑志卿已经窜到门廊上去了,“给我回来!”
回去?我傻啊?
郑志卿仓促退出门外,靠到车边弓身抽着气按住被打的地方——这生日过的,真够惊心动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