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的都是假的(76)
齐辰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这回齐美是真的愣住了。
“你们,你,不是,你们怎么……”齐美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她压低声音道,“这算是什么进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有人敲了敲后台走廊的墙壁,压低帽檐一身低调行装的周南俞朝齐辰指了指某个方向。
“先不说了,晚点见。”齐辰挂了电话,跟在周南俞身后朝舞台边侧的看台走去。
的确有很多很多齐美不知道的事发生过,正在发生,以及将要发生。反正都是格外温柔的人啊,无论出于幸福或者不幸宿命的哪个位置,总会有人愿意打破僵局,后退一步,甚至做出很多他们自己完全不曾想过的事。齐美到很久之后都不一定能补全这段故事里的全部细节,但是她也在随后了解,他们都一直逆行而上,违抗了天意,或者天意就是如此。
世神爱人吗?他伸手一遮,夜幕降临,会场里亮起了水色的荧光点,布满整片整片的看台,就像是一段银河的缩影。全场年轻又鲜活的生命因为舞台上发光的人聚在一起,一起哼着歌,一起感动一起欢笑。
少了一个成员的小型con办得简单又轻松,歌曲演出间隙还有很多互动,以发福利为主,四个人一直在往场中走。北河表现地如往常一样,该笑的时候笑,该感动的时候垂下头缓慢地眨着眼睛。这会儿他正走到一边看台前扔签名球,楚笑飞站在他的对角线上,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叹过百转千回,直到李其安用球砸了一下他的后背。
周围传来一阵尖叫,楚笑飞笑了出来,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声侃道,“干嘛,营业啊?倒贴我啊?”
李其安没接他这梗,他快速靠过去说了一句,“我看到周南了,在主舞台正右看台,没开放的那个区。”两人咬耳朵的动作让姑娘们又是一阵尖叫,楚笑飞差点就没听清他的最后几个字——“……还有齐辰,我应该没看错?”
楚笑飞有目的性地往那个方向走去,中途碰到的顾辉也提到了这事。
顾辉显得比较茫然,以为自己忘记了台本里的哪一项企划,“我看到周南和齐辰了……马上切完蛋糕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这题楚笑飞不会答,但是切完蛋糕后,他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会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他不由地一直盯着北河,后者眉眼弯弯,就远距离观众的角度,的确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但也许是因为有上午楼梯间里那段不了了之的对话作为铺垫,他看北河就像看一根绷紧的弦,觉得他马上就要崩断了。
北河闭上眼睛许愿。这里有几千人陪他一起,希望他的愿望成真,但这样就够强大了吗。
——心诚则灵。
有谁轻轻叹了一口气,随着什么古老的赠言一起,北河呼地一下,吹灭了蜡烛。
我好想见他。
“今天最后一首歌,是我第一次自己写的歌。它叫……”北河把嘴唇贴近话筒,柔声念出了歌名。
“Happy Broken Day.”
其他成员都退了场,只留北河一个人从话筒架上取下麦克风,走到主舞台边沿随意地坐下来。灯光也灭了,只留了最直白的白色聚光灯打向他。
他在白茫茫一片光晕中眯起了眼。
“原本不是这个名字,但是……”他垂下眼睛,自嘲地牵起嘴角,“我现在觉得它比较合适。”
会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低沉缓慢的钢琴伴奏声响起,北河轻轻吐出一口气,在一段空白中开口:
“我记得,我在便签纸上写过想你
时间的每一寸缝隙,都挤满这种回忆
我喜欢,在你打开门时拥抱住你
把纪念日设成密码,从寒秋走到今夏
我还想,同你去看我出镜的电影
看我在想你的时候,被记录下的表情”
清甜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点沙哑,连同歌者的情绪一起通过麦克风,传达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带上了那种温柔甜腻,但是让人隐隐作痛的气味。
“他,他在干什么?” 宋以翔心头一跳,他从“出镜的电影”开始听出来不对劲,场控们全都一脸茫然地望过来,见他火烧火燎地调出歌词原案。
他的预感是对的,全场的台本和歌词都是他审过的,但现在北河修改了歌词。原本普通的情歌,主角可以是任何人,而现在他站在更特殊的视角,直白地唱出见不了光的爱意。
他在唱他自己。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忘记你再爱别人吗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离开你重新启程吗
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说了,不可以
所有爱你的印记都说了,不可以”
聚光灯,目光,荧光一起点亮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摄像机清晰到能拍到他皮肤上的绒毛,那就更不会放过他闪动着水光的双眼,还有他因为回忆起什么而展现的,甜蜜又痛苦的神情。他是想笑着唱出这些的,但是隐隐颤动的十指和不断吞咽嗓子的动作都暴露了他强压着的,洪水猛兽。
“但是,如果
我总这么任性,我总辜负爱意
是不是我就没那么幸运,再独自拥有你
如果,如果
我会带来不幸,我会造就分离
是不是我就应该离开你,重新启程逆行
我愿意 baby
为了你我愿意”
齐美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人这样的动静不可闻,可观众席上一齐响起了感叹心疼的声音,因为她们分明看见了,她们的小王子在微笑着流泪。
晶莹的液体溢满了那双眼睛,终于越过眼眶落了下来。
“到重复段了,要切吗?”控音师敲了敲键盘,抓着耳麦朝问道。
就算并不是站在听众的角度,但很多工作人员也被感染了似的,愣愣地望着大屏幕,忘记了言语。李其安喝完了水忘记拧上瓶盖,顾辉皱着眉盯着舞台上的人,周景端着手臂,咬了咬指甲没有说话。宋以翔脑子里已经滚过了一万种最坏的可能,而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楚笑飞拦腰拽了出去。
宋以翔:“??你这臭小子,放手!”
“不用拦,让他唱。”楚笑飞反倒淡定地看着不远处的人,无论屏幕上的影像还是台阶上坐着的真人都带着一圈柔软的光晕,“让他唱吧,唱出来就好了。”
“我记得,我在便签纸上写过爱你
年轮的每一寸弯曲,都挤满这种回忆
我喜欢,拥抱你再仰起脸亲吻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过纪念日
我还想,同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
看向北而去的河流,看星辰还有黄昏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忘记你再爱别人吗
事到如今,我还可以离开你重新启程吗”
钢琴的伴奏一点一点变轻,北河的声音也是。就像午夜说晚安前念的童话,并没有大风大浪,只是一个安逸平凡的庸俗故事。旋律本身是温柔轻缓的,但是歌词和他的声音却藏匿着无尽的酸楚。这矛盾的两者糅合在一起,温柔到让人心悸。
我在做什么?
北河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
我总这么任性,我总辜负爱意
是不是我就没那么幸运,再独自拥有你
如果,如果
我会带来不幸,我会造就分离
是不是我就应该离开你,重新启程逆行
我愿意 baby
为了你我愿意”
齐美一遍一遍地打电话给齐辰,但就是没有人接,她抓狂般地发了几段现场的音频过去,紧接着抖着手指打字。液体滴在屏幕上,再被她快速抹掉,她忍无可忍地离开座位,跑到了场外。
也是在这里,同样的地点,同样亮着灯的便利店,那时候他和他还是未曾相识的彼此。绕了一圈又回来去年秋天,那个时空的齐美一时兴起拉着齐辰来看演唱会,在这里嬉笑着聊着他像某某的话,却不料真正的故事就从那天开始,到这里为止也将变成传闻,传过千万人耳边,传到以后的时间,传他们情深不寿,或者传他们相守百年。
齐美终于打通了电话,不等对方吭声,她已经吼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听啊!”
能听见他在哭吗,他唱的愿意离开都是假话,你听见了吗?
她说了乱糟糟的一堆,电话那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她却好像从听筒里也听到了北河的声音在与空气共震。
“你在听我说话吗?你在干什么?!”
“嘘。”齐辰打断了她的话。
我在溺水。
北河把自己锁在了化妆间里,任谁敲门都不开。这下开心了吗?他望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问自己。他听着前场掌麦的楚笑飞和李其安正在拼命地给他圆场,说他最近看多了什么什么悲情的小说,被剧集里主人公求而不得,得而不知的爱意感染。某种程度上也不算假话,小说就是另个世界的真实,爱是传染病,不管戏里戏外。
词是他前一天晚上改的,练习的时候他唱过的每一个字都把他拉回过去再扯回现实,甜蜜的瞬间让他浸泡在蜜罐里,再被剜骨抽筋。他陷入自我折磨的心结,唱着最真实和最违心的话。
他本来以为就到这里了——
“北河,开门。”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北河还以为是幻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找管理员拿来了钥匙。是周南俞,他推开门然后背过身,紧接着齐辰径直走了进来。
之前门外还围了一小圈人,但都被宋以翔赶跑,现在什么琐碎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内场放着VCR,画面里五个年轻好看的笑脸簇拥在一起,也如同这小小隔间,如同现在世界上的每一角,总有人在欢笑或流泪庆祝。
北河连忙抽了几张纸盖在脸上,试图补救他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可是无济于事,哪怕他知道他正面对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谈话。他要怎么解释,他明明说过要战胜它的,可他还是被束缚,还是活在魔咒里,他在害怕,他想要退出了。
齐辰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来,北河不敢看他的脸,只能感觉到有人拿着纸巾贴上他的眼睛。这样轻缓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他才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北河。”他说,“北河。”
“不是说我多喊几遍你就会喜欢这个名字了吗?”
齐辰的声音很低沉,很温柔,纯粹的温柔,没有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丝毫,甜蜜的或是悲伤的都没有。因为他有他的坚持,他藐视着那些任何可以称作束缚的事。
他试图把北河的脸抬起来,但是对方死死地低着头,没关系,那他牵起了他的手。
没有再说任何话,你看,他真的不擅长说话。
银色的指环被推到了北河细白的指根,套牢了那个他自己曾经拿着一小截红绳百无聊赖地缠绕着玩的位置。
北河愣在原地,努力把视线聚焦到了那枚戒指上。
齐辰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睛。
“我听见你说愿意了。”
“不是,”北河磕磕绊绊地说,“我的意思是……”
是——
是愿意离开吗?
他已经好几次把话卡在嘴边,如今可以说出来了吗,可以解释他的动摇了吗。或者说他所以为的动摇,已经被他自己用歌声说服。
在成千观众面前,他爱他这件事终于隐秘到可以开诚布公。
“是什么?”齐辰耐心地问。
“是,是——”
北河是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真的哭到乱七八糟,厌恶着自己矫情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