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的都是假的(36)
北河平躺在沙发上,还是觉得热就把牛仔裤也退下来蹬了。虽然首次勾引宣告失败,他还偏偏要露出两条细白的腿在齐辰眼前晃悠。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他的声音都还是飘的,却重重地灌进了齐辰耳里,撞得他整个人重心不稳。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非常煞风景地岔开话题道,“……北斗星呢?”
北河噘了噘嘴,跳起身噔噔噔跑上楼,北斗星果然趴在他床尾睡得正香。他一把抄起这只懒猫,跑下来把它塞进了齐辰怀里,“呐,你的蠢猫!”
他这副故意怄气的样子当然万分可爱,齐辰接过了突然被吵醒一脸状况外的北斗星,然后把它放在了地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人撒娇他就去哄的本能,他下意识想伸手摸一摸北河气鼓鼓的脸颊,但是发觉自己的手心都是汗,便收回手作罢。
“下周,最迟下下周。”他认输道。
“好,你要是两周之内不搬过来,我就把那间屋子买下来让房东把你赶出去。”
北河心里满意地要命,但面上还是嘀咕了一下。
没想到他任性的炫富倒是提醒了齐辰:“对了,这里的房租……”
“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先去洗澡了!”北河一溜烟往楼上冲,跑到一半又喊了一句,“你肉偿就好了!”
“……”
齐辰在楼梯口呆站了一会儿,又缓步回到沙发上坐下。一楼依旧没有开灯,楼梯转角处亮着的一盏暖黄色小灯是他眼前黑暗的唯一配色,这让他在恍惚中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昏黄的,柔软的,静谧的颜色,就像北河在他生日的最后几分钟里冲到他伞下的时候,他们头顶路灯落下的祝贺,就像北河从那幢富裕堂皇的酒店走出来倒进他怀中的时候,他身后街边晚灯里飞虫在扑火。就像黑色江水上漂浮的对岸霓虹,就像旧巷里长满青苔的石阶,就像墙壁裂痕里窥见的银河。一切生命本源里的寂寞和圆满重叠在一起,这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齐辰本以为自己不需要这些的,可此时他心甘情愿被蛊惑了。他不是神祇,他也不需要北河献祭似的将一切奉上。要知道那个小色鬼想达成目的一点都不难,他差点就自控不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身居上位,何不是另一种俯首称臣。
原先他们都想赢,后来才发现爱就是互相认输。
偏偏恋人又狡猾,带着一身水汽和热度再次贴近他,凑近他耳边说话的时候还要吻他的脸颊。
北河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
“该你去洗澡啦。”
啪嗒一声,贾欣从手包里摸出了一盒卡碧点上一根。她也没管楚笑飞,自顾自地吐起了烟圈。她斜斜地靠在车门上,小礼裙是无袖的,她还就真直接把胳膊搭在了降下玻璃的车窗上。
楚笑飞也不管她,他飞车飞爽了就把车随便停在了哪个高速公路的休息站。他们已经开出巍城一段距离了,现在都不晓得在哪。这休息站也看不见人烟,黑灯瞎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拍什么狗血的私奔偶像剧。
私奔是不可能的,绑架还差不多。绑了贾大小姐能收多少钱才是个问题。楚笑飞简直要被自己的假象逗笑了。他瞥了贾欣一眼,没由来地想到了他和北河说出的标准答案:肤白貌美36C黑长直,贾欣碰巧样样符合,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对她这种人感兴趣,不可能的。
他们甚至都不一定有下一次见面。
这么想的话楚笑飞反而对她没什么太大意见了,他把座椅放低,往后一躺,眯着眼睛道,“想回去了喊我,我休息会。”
昨晚飞到巍城,今天一大早被宋以翔捉去公司开小会,下午陪周母又陪周南,晚上还来震耳欲聋的夜店走了一遭,最后飙了百八十公里车,楚笑飞爽完一松懈下来,是真的有些累了。
车里的暖气开得足,冬日的夜风一丝一丝混进来让人有种奇妙的感觉。贾欣像是终于觉得冷了,就把车窗升上去了。郊外的夜晚天幕澄澈,漫天的星在人视觉和意识都模糊的时候最美丽。楚笑飞陷入浅眠,贾欣把视线从看不到尽头的高速路,移到了楚笑飞的侧脸上。
半夜三点的时候楚笑飞醒了,车里到底睡得不舒服,可是让他彻底惊醒的是车里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他按了按眼角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没看清楚几点一抬眼就差点吓死。
车窗玻璃上多了串暗红色的数字,后面附上两个单词:call me.看这架势贾欣是直接废了一只口红来出演惊悚片的视觉效果。楚笑飞哭笑不得地拨通了这个号码,倒不是为了别的,他得确保她是被接走了已经安全到家,不然他不好跟周南俞交代。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楚笑飞毫不客气地直问,“到家了没?”
贾欣嗯了一声,“我是想说,周南欠我的人情还得欠着,但是今晚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楚笑飞乐了,“你这是——”
可他玩笑的话还没开出来,就被贾欣打断了。
“除此之外,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让你们北河尽早把他身世那些线索处理干净了,像张二那种三流狗仔都能藏着一堆压箱底的料,真爆出来了我看你和周南俞借十个人情都救不了。”
楚笑飞花了足足五秒才完全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然而没等惊愕中的他吐出什么回应,贾欣又轻描淡写地继续好心提醒:“还有,北河的男朋友长得是蛮像周南的,不过真要是在被拍到,你们千万别蠢到拉周南俞来做危机公关,别救了齐辰伤了周南俞的心,毕竟他对北河……哈,这是我这个路人粉善意的忠告。”
大半夜贾欣带着清浅笑意的声音说得楚笑飞直接懵掉了,他半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贾欣就跟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故意恶心他,“哦不,你该不会以为那个齐辰跟他只是普通室友关系吧?”贾欣用浮夸的语气笑着说:“他原来没跟你说呀,抱歉我一时嘴快了。”
楚笑飞还是沉默。
贾欣也不演了,她失笑道,“你们真的很有意思。你,周南俞,还有那个北河……真的很有意思。”
“那么楚笑飞,”
仔细算来,这居然是贾欣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圣诞快乐。”
通话结束。
楚笑飞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动作迟缓地把车椅调了回去。他翻了半天翻出一盒纸巾,开始擦那串口红涂的数字。可惜没有水他根本擦不干净,还糊的到处都是。他下车到后备箱翻水,没翻到,最后回到车里在车门侧边发现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不知道是周南俞什么时候落下的。
楚笑飞仔仔细细把车窗擦了个干净,然后在车里大声骂了句操。
周南俞的车他不能乱踢,换做他自己的,保不准已经在哪多了几脚印子。他再度摸出手机想给周南俞打电话,但是一想这他妈都几点了。不料等他按亮屏幕,刚才没仔细看的一串未读推送中,就有周南俞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我跟我爸谈了,可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他最后还问我信不信命,说我二十四岁可能就会遇到什么人,我不明白……
笑飞,我真他妈快疯了。
楚笑飞结结实实往后一仰,头撞到了靠垫上。
兄弟,我也快要给你们搞疯了。
34.第三十四章 回家
齐辰可以搬到东岸的日期比他和北河想象得都要早, 圣诞节的隔日他就收到了正式offer。负责交接的HR很中意他,谈论薪资和入职时间的过程都很顺利。
劳务合同一式两份,齐辰握着黑色签字笔认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欢迎你加入银塔。”
干练的女HR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并把他送到了写字楼门口。齐辰从面试到正式敲定工作, 数次进进出出这栋楼,一直很平静,此刻也同样。不同于那些曾经在这里上演的群像剧, 充满干劲的,垂头丧气的, 由衷庆幸的,咬牙切齿的——任何一种表情或心情,齐辰都没有。
没有, 或者更准确地说,来得太迟。等他回到静谧的房间里, 一个人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 他才恍然道:啊,好像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下周的考试要考好, 期末这一门课的成绩要提高,高考至少要到xxx分,xxxx论文在这周内写完, xx日前画完多少张图纸……他是这样以一点一点完成眼前目标的方式,理智又规律地活到现在的。他最近的一个目标就是来年春招的时候能进入心仪的设计院, 现在计划提前实现, 银塔的一切无可挑剔, 而他凭借实力和运气的确走到了这一步,但是然后呢?
然后他要像这一代焦虑或迷茫或清醒的年轻人一样,彻底走出校园,踏上社会,过着朝九晚五,对他来说更可能是朝九晚十一的生活。他会让无形中无孔不入的生活压力磨掉他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热情和棱角,他会和无数个他们一样变成社会机器,或者单纯地为活着而活。
以齐辰淡漠的性格,本来是会这样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有了北河。
窗开了一个角,一阵风拂过,窗帘的尾巴在积了薄薄一层灰的飘窗上来回扫了两下。书桌上的一本厚图册摊开着,一段红绳延伸出来躺在桌面上,金色的书签安静地侧立在书页中间,太平有象的图腾的一角闪耀着金色的光点。冬日的空气让人觉得清醒,凉意被吸进肺部的过程里偶尔会产生一种心悸的感觉。
齐辰仰躺在转椅上,双脚轻轻一蹬,椅子旋转起来,皮肤感受到的热度告诉他黄昏的光从他身上转动的轨迹。一切都很好,他可以闭着眼就这么无意义地坐很久。
比起迷茫,他有的更多的是一种不真实感。在离开之前那个家之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跟谁一起生活,一起生活到组成另一个“家”的程度。而这个谁也不是随便的某个谁,是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万千人心,依旧前途似锦光芒万丈的人,可对方却更希望和他挤在老旧的客厅里晒太阳。无数次幻想空间构建的大脑里装着的终于不只是钢筋混泥土框架,而变成了时间轨道通往的下一站:窗外云卷云舒,小猫伸着爪子,天可以是倒过来的海,星星收敛了光躺在他手心。
可是星星还是星星。俏皮的,古灵精怪的,顽劣的,沉默的,狡黠的,充满戾气的,淡漠的,害羞的,大笑着的,流着泪的,北河的每一面都闪着光,他才是一直被照亮的那个人。过去,现在,甚至未来,齐辰也许永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清楚一段感情是两个人相互成全的过程,但他也始终觉得:他才是被给予家的那个人。
不是什么华丽的公寓,而是意识形态里,要将彼此写进未来里的“家”。
齐辰后知后觉自己快被酸甜苦辣交错的味道塞满了,他所有应有的感情的确迟来太久。转椅转了八九圈他觉得有些晕眩了才踩了停,阳光照过的皮肤泛起暖意,那股灼热还烧进了心里,他甚至觉得眼眶发热。齐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书桌第二格抽屉最下面有一个牛皮纸袋,他闭着眼睛都能拿到。薄薄几张纸,垫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却已经压在他心里那么久了。
他又在桌上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备用的火机,然后拎着牛皮纸袋上了天台。五层的居民楼,白墙变成灰墙,新雪融化成水,石栏前石子刻下的扭捏字符是时间和别人的故事。老城区起伏的楼宇之上依旧能看见半边天,夜幕降临之前齐辰趴在那儿等晚霞落半,逢魔之时,逢魔之时,是时候直面他的心魔了。
时隔两年他再次抽出牛皮纸袋里的文件,再次看见那几行字给他的感觉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强烈了,虽然内心还是有一种被针扎了一下的感觉。打火机里蹦出的火苗是夜幕下的猩红眼睛,此刻正沉默地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