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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替身(40)

作者:初禾 时间:2018-10-24 23:01 标签:狗血

  转而再想,又感到自己自作多情。哪有什么惩罚,他连被文筠惩罚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切,不过是他厚颜无耻的奢侈妄想。
  “上车吗?”周晨钟沉着脸招呼,“迟玉这情况,不能再耽误了。”
  荀慕生回过神,脸色苍白,眼白爬满红血丝,目光再次落在迟玉身上,喉中挤出压抑的叹息,“我就不去了。”
  叶锋临蹙眉:“慕生?”
  荀慕生将车门合上,哑声道:“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周晨钟不再等待,吉普驶出庄园,在林荫路上打了一个弯,消失在荀慕生的视线中。
  荀慕生后退几步,右手撑在园里的雕塑上,左手按压在剧烈起伏的胸膛,拼命喘息。
  可不管呼吸得多用力,氧气似乎都进不去肺中,窒息的感觉带来阵阵晕眩,他咬紧了牙,身子躬得越来越厉害。
  须臾,地上出现一个个圆点状的水痕,不知是从额头落下的冷汗,还是从眼中滑落的泪。
  他扶着雕塑的手泛出白色的骨节,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一下接一下,重重捶在胸口。
  管家赶了过来,却不敢靠近,站在几步远处轻声喊道:“荀先生。”
  荀慕生自是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流沙一般的声响——他用细沙一捧一捧筑成的城堡正在崩塌,他阻止不了,被那狂风卷起的沙呛得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城堡消散,就像眼睁睁看着文筠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融入刺眼的光芒中。
  此时此刻,他彻底失去了文筠。
  唯有一枚沉香木珠,回到了他手中。
  这几天,他一直将木珠带在身边,拿出放于手心,凝视良久,五指收拢,拳头抵在眉间,闭上眼,对上的却是迟玉温和的眉眼。
  那眉眼最初是漠然而带着几分惊色的,后来惊色褪去,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再后来,眸中渐渐含上几分柔软的笑意,如同三月的春光,将碎雪一并拂去。
  荀慕生蓦地一怔。
  迟玉躺在部队医院的特殊病房里,已经醒来,却始终不肯说话,脸色惨白,神情死寂。
  周晨钟尝试与他交流,他却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反应极其缓慢,好似灵魂已经丢了,留在病房里的只是一具空壳子。
  主治医生将周晨钟叫走,手里拿着体检报告,面色凝重。
  迟玉目前的状态非常不好,三天时间几乎没有进食,饮水也极少,精神上亦遭受巨大冲击,身体各项指标都不正常。
  医生的意思是,心理干预暂缓。
  周晨钟点头:“我明白,这几天辛苦你。他没有家属,我作为家属陪着他,没问题吧?”
  医生应下,叹了口气,又道:“好在他不排斥治疗,我们用药……”
  话音未落,护士的声音就从病房里传出:“不能撤!这个不能撤!”
  周晨钟与医生立马赶过去,只见两名护士围着迟玉,而迟玉正动作僵硬地撕输液针上的固定胶带。
  他并不像其他抵触治疗的病人一样躁狂焦虑,自始至终没有动用暴力,不说话,表情也是淡淡的,但就像聋了瞎了一样,对护士的阻拦视若无睹。撕下固定胶带,拔出针头,不阻止护士重新将针头刺进去,可埋好了针,又继续拔。
  护士求助般地看向周晨钟和医生,周晨钟轻拍着迟玉的背,片刻后朝医生摇了摇头,轻声道:“看来干预不能暂缓了。”
  入夜,荀慕生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房门的玻璃窗看迟玉。
  迟玉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一身病号服,已经没输液了,两手平放在被子上,长时间一动不动。
  荀慕生竟也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让自己冷静,却仍是理不清那些纷繁的情绪。叶锋临将病房号发过来,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余下的时间便再也坐不住。
  医院好像在他的手上绑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不由得他不去。
  事实上,早在天黑之前,他就到了,但一直没有上楼。
  现在去看迟玉,是因为什么?
  想问文筠是怎么死的?
  想问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替了文筠的身份?
  想问你与文筠是什么关系?
  好像都不是。
  人已经没了,问得再多,也不能叫死去的人回来。
  对迟玉,他曾经怒不可遏,但是站在门边,看着门里消瘦的人,愤怒悄无声息地化作了其他情绪。
  迟玉微微抬起头,他连忙躲开。迟玉却并未朝门边看来,只是两眼平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荀慕生抿唇,心脏没由来地抽了一下。
  “来了。”周晨钟从电梯出来,“站多久了。”
  “刚到。”荀慕生道。
  两人朝办公室方向走去,周晨钟说:“他现在情况不太稳定,靠药物撑着。”
  不用说得太明白,荀慕生也懂,周晨钟这是让他别再拿文筠的事来影响迟玉。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周晨钟又道:“我知道你很想搞清楚迟玉的身份问题,作为他的心理医生,我的确知道一些,但是我没有权力透露给你。将来如果他自己愿意说……”
  “算了。”周晨钟说到一半停下来,低喃道:“能治好就不错了。”
  荀慕生眉间一紧,几分钟后道:“我明天再来。”
  连日输液打针,迟玉不再像刚被送到医院时那样虚弱,但身体能养好,精神却仍旧无药可医。
  他抗拒周晨钟的开导,心理方面的药物见效甚微,唯一的作用是让他勉强入睡。
  这不是个好征兆。
  8年前,将他“治好”的就不是来自外界的引导,而是内心的臆想。如今臆想彻底破碎,打击一重接着一重,想要让他走出来,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荀慕生每天都来,却从来不进病房,在门口看一会儿就走。
  纸包不住火,没多久许骋就知道了文筠住院的事,质问是怎么回事,荀慕生不欲解释,许骋又急又怒,喝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荀慕生听不得这样的话,好似他罪大恶极,而迟玉清白无辜。
  凭什么?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谁无辜,谁无罪?
  叶锋临将许骋劝走,只说文筠心理出了问题,不能再受刺激,许骋隔着荀慕生办公室的门还在喊:“我当初就不该介绍他给你认识!他那么不容易的一个人,我想帮他,倒把他推进了火坑!”
  荀慕生将电脑显示屏摔得粉碎。
  被推进火坑的难道只有迟玉一人?
  关于文筠的缺勤,新媒体部众说纷纭,大多是不那么好听的话。刘存暗暗地听着,并不阻拦,李筱却受不了了,拍桌而起,骂道:“他有事不能来,关你们什么事?有时间扒别人的底,没时间拟策划案谈客户?”
  李筱向来气势十足,这一声骂出来,七嘴八舌的人顿时不吭声了。但她并不觉得解气,心中的疑虑反倒更深。
  文筠的假是许骋帮请的,李筱犹豫再三,终于没忍住,跟许骋问了文筠的情况。
  许骋刚从荀慕生的公司回来,烦闷至极,却不能透露文筠住院的事,勉强笑了笑,“没事,他最近不在仲城。”
  李筱皱眉,并不相信,但许骋的态度却也让她难以询问更多。
  一周后,迟玉离开特殊病房,被周晨钟带去心理诊疗所。
  但经过十多天的治疗,迟玉的精神情况仍旧没有明显改善。
  荀慕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态,明明对迟玉心有怨恨,却仍旧每天前去探望,从不见面,只是悄悄看着,雷打不动。
  若是不去,心神便无法安宁。但若去了,情绪会变得更加躁狂。
  一日,周晨钟打来电话,约见面详谈。
  荀慕生有些意外。自迟玉入院以来,周晨钟一直不愿他接触迟玉,为什么现在又要见他?
  “迟玉需要你。”茶室古朴,周晨钟开门见山。
  荀慕生不解,“需要我?”
  “我试了很多方式,没有哪一种能够帮到他。”周晨钟道:“后来我对他进行了催眠,才知道其实……”
  荀慕生握着茶盏的手一颤。
  “他心里有你。”周晨钟语气郑重:“现在,你可能是唯一能帮他的人了。”
  一室静谧,荀慕生的右手僵在半空中。
  时间的流速忽然变得极慢,不知过了多久,荀慕生才将茶盏放下,神情阴晴不定,说出的话叫人心头一寒。
  “抱歉,我没有义务帮助一个欺骗过我的人。”
  周晨钟站了起来,“他没有欺骗过你!”
  “是吗?”荀慕生笑了笑,那笑容却异常苦涩,也不知笑的是迟玉,还是自己。
  气氛变得尴尬,片刻,荀慕生也站起来,拿了衣服,“周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晨钟声量一提,“慕生!”
  荀慕生向门外走去,背影决绝,不停步,不回头。


第45章
  离开茶室,荀慕生在车后座坐了许久,不说开车,也不说去哪里。下午有个重要会议,但时间尚且宽裕。王轲回头问:“荀先生,我们现在是?”
  荀慕生过了几秒才道:“回公司。”
  王轲知道他近日心情欠佳,不敢多言,立马驶出车位,哪知刚过了两个红绿灯,就听荀慕生道:“前面找个地方转弯,去诊疗所。”
  诊疗所即战区总部的心理诊疗所,王轲心底叹气,不得不照做。
  这阵子荀先生每天都要去看那位病人。今日还没去,下午和晚上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只有中午这点空闲时间。若是不去,可能一整天都见不上。
  荀先生不能一整天见不到那人。前几天,王轲亲眼看到他极度焦躁地在办公室待了一整天,8点多时因为下面部门经理的一点小差错而大发雷霆,训得经理颜面扫地,整层楼的员工噤若寒蝉。而老板没下班,其他人也不敢走人。荀先生将门重重甩上时,一些胆大的员工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向来待人和气的荀先生怎么会突然发狂。
  只有王轲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一整天,他都没去诊疗所。
  看得出荀先生是在刻意克制自己,上午似乎还好,从中午开始,他的状态就很不对了——饭只吃了两口,一个人在窗边发呆,不停看表,总是走神,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始终泛着一股戾气。
  全是暴怒的征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荀先生就像一个毒瘾发作的人。尽一切所能远离毒品,但吸食的冲动根本压抑不住,越是克制,就越是想要,无法得到,就失控发狂。
  然而去诊疗所看上一眼,亦是饮鸩止渴。
  王轲记得,那天荀先生是9点多离开公司的,让他将车开到诊疗所。一小时后,荀先生回到车上,之前在公司时暴露在外的焦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与发狂,不知道哪种情况更让人不安。
  路上有些塞车,荀慕生一双眉自始至终紧紧皱着,烦闷、焦灼、愤恼、急躁等情绪在眼中汇成一道暗河。车窗外春光烂漫,也无法将半分光亮投入他的眸底。
  车速缓慢,他出了些汗,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时不时向前张望,见车流一眼望不到头,一拳捶在车门上,低声骂道:“操!”
  想立即站在迟玉的病房外,一刻也不愿耽误。
  刚才面对周晨钟时,拒绝得半点余地也不留,此时却恨不得马上见到那个欺骗自己的人。
  荀慕生单手支额,感到荒唐而可笑。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迟玉?那个不怎么爱笑的男人拿走了他所有能给予的温柔与耐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如此无微不至地对待,他想要将付出的真心拿回来,但连半块碎片都捞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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