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37)
“……对不起。”玉响脸埋在手理,他从未有过的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感到羞愧。当初给玉茗湛冲喜他以为是他帮了玉茗湛,然而那之后他却一直给玉茗湛添麻烦。
“嗯?”玉茗湛有些意外,回头见玉响一副自我保护的姿势,不禁微微皱眉。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温声问,“玉响?”
“……对不起。茗湛,对不起。”玉响低着头,觉得脸上像被剥了层皮一样火辣辣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对不起……”
“为什么呢?”玉茗湛完全想不出玉响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我一直给你添麻烦,我家那些人……”
“你家那些人是哪些人?”玉茗湛微微歪着脑袋问,看起来很可爱很天真,但玉响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玉响呐呐的说不出话,他甚至有些害怕,怕玉茗湛发火。类似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但他太蠢竟然一次次的重复犯错。
那些人不是他的家人,玉茗湛和玉老夫人才是,因为他已经被过继了。
玉茗湛在心里叹了口气,亲了下玉响的手指,起身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玉响的身上,将他压倒在沙发里。
“你当他们为什么敢拿着你的事来找我要钱?”玉茗湛在玉响耳边轻笑。
那温柔又满含磁性的声音实在太撩人,玉响心尖颤了一颤差点没控制住当场硬了。
“你先下去!好重……”
玉茗湛着指尖揉了揉他通红的耳根,:“因为他们知道,对于我来说你是个宝,为了留住你多少钱我都会给他们。”
玉响眼睛有点红,他用力抱住玉茗湛的背,深深的把脸埋在玉茗湛的肩上,用力的呼吸着玉茗湛身上特有的味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玉茗湛在他耳边低喃。
可惜玉响没听清:“什么?”
玉茗湛脸上带着笑意,却没有重复,只是抱着玉响的手臂又紧了紧。
上次回来的时候满山的桔花还未落尽,这次回来沉甸甸的果实却已挂满枝头。
一眼就看见吴司机站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拼命的冲他们挥手,玉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好,这次只有吴司机一个人来接他们。
从船上下来,踩在些微潮湿的青石板上,还未到家玉响就觉得整颗心都踏实了下来。
附近的人见到玉茗湛,纷纷打招呼。
小少爷回来啦?
放假了吗?
这次在东山住几天?
什么时候走?
……
玉茗湛一一回应,脚下却没有半步停留径直上了车。
车开出没多远,玉响透过车窗远远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一手推着脚踏车一手扶着车后座上两个沉重的蛇皮口袋,一步一晃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艰难的往前挪着。
玉响看得心惊:“吴叔,麻烦停一下车!”
小轿车堪堪擦过那人停在路边,玉响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晚晚!”
一直低着头的小女孩愣了一下抬起头,稍微一个分神手上不稳,差点连人带车都倒下去。
幸亏玉响反应快,一把将自行车扶住,但车后的一个蛇皮口袋还是滑了下去。
“……哥?”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小女孩颤巍巍的喊了一句。
玉响将蛇皮袋抱起来放到车上,里面是麦子,最少有五十斤重。两袋至少一百斤,这可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该做的活。更何况这辆自行车是他以前骑的,是老式自行车,又高又笨,以前晚晚空手骑都费劲。
“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没去上学?”玉响问。
女孩眼眶一下就红了,慌忙低下头,但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的掉了出来。
见女孩比上次见时瘦了整整一圈,不仅瘦了而且黑了,头发也半长不短乱蓬蓬的垂在肩上,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柳强以前穿过的。
玉响看着有心酸又心疼,心里大概已经知道了答案。
“爸不在家,我妈又那样了,家里活没人做。再说了,家里也没钱……”
柳家不可能没钱。当初玉响被过继时,除了之前承诺的全包了玉佩雯的手术费、医药费和疗养费,为了让玉响彻底安心玉茗湛又多给了玉佩雯二十万。二十万在S市不算多,但在东山却足够一家子富足的过十年。
即使不多问,玉响也大概能猜出那笔钱的去向。玉佩雯自身难保肯定是不敢再拿钱去倒贴娘家的,所以烧钱的不是柳大就是柳强。
吴司机从车上下来小跑着过来,伸手接过玉响按在手底的麦袋:“去磨坊?我先把你送过去,我们再回来。”
看不见车里,但玉响也知道这其实是玉茗湛的意思,不过他面上还是很感激吴司机:“谢谢吴叔!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小少爷的意思,我可不敢自作主张!”吴司机连连摆手,勉强把自行车一起塞进了后备箱。
玉响把柳晚烟推进车里,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对着玉茗湛说:“谢谢啊!”
见玉茗湛转过头来,玉响冲着他做了个嘴型无声的说了句话,玉茗湛脸上的寒意瞬间便化开了。
“晚晚,怎么不叫人?”玉响拍了下前座小女孩的肩膀。
柳晚烟侧着身子冲着玉茗湛乖乖的叫了声“茗湛哥。”,抿了抿嘴唇,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玉茗湛唇角带着些微笑意:“嗯。”
第四十八章
考虑到柳晚烟一个小女孩推着两袋麦子过来不容易,回去时推着两袋面粉肯定更难。玉响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磨坊,但他更不敢叫玉茗湛陪着他一起在这等。
所以玉响提议玉茗湛先回去,他把柳晚烟送回家后他再回山上。
玉茗湛坐在车里想了想,默不吭声的升上车窗,然而过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叫吴司机开车。
退在一边等了好一会的玉响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又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些感动。
这时磨坊的老板娘端了一盘青枣出来递给玉响:“自家院子里长的,洗过了,你和小少爷一起尝尝。前面还有两三家的没磨好,可能还要等一会。”
玉响道了谢,敲开车窗把枣子递进去:“磨坊的三婶给的,洗过了的,你尝尝。听说还要等一会呢。”
玉茗湛捏了一个放在嘴里嚼了嚼,清甜新鲜,就是核大了点。
“七月枣子八月梨,怎么样?好吃吗?”
“一般。”玉茗湛把枣核吐在玉响手心,却又伸手捏了一个放在嘴里。
玉响笑了,回头递给吴司机:“吴叔你也尝尝。”
把盘子还回去的时候,老远就听见后院里几个妇人在里面议论他。
“……哎呦,那孩子小时候可怜的,才六七岁寒冬腊月的天上还下着大雪,就在院子里洗衣服。那小手冻的通红通红的,我打他家门口路过看着都心疼。结果柳家那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上去一耳光,那孩子脸一下子青了大半边。后来要不是我拦着,说不准命都给打没了!”
“可不是嘛!他家柳大打的更狠,我就撞见有一次他把一根板凳腿都打折了!那孩子被打趴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最后还是他家隔壁三儿他爸给抱去二叔那里给救回来的。”
“那孩子可怜倒也真是可怜,可佩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到大也不假。这一攀上高枝就把他姑给扔一边去了,他姑伤成那样也不见他去看一眼,不但不去看一样还过继去别人家给人当便宜儿子。这品性,要我说也好不到哪去!”
“不对啊!我听说是柳家没钱给佩雯治腿,所以把响子卖给山上那家的,听说卖了好几十万。要不然那柳强哪来的钱在镇上买了两套门面房?要知道他家之前给果树打农药都是赊的账。”
“就是啊!要不然那玉东财走了十几年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而且刚回来就跑去山上闹。还不是为了那钱?哼,反正说他现在是想认回儿子了,我是不信的……”
几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玉响特意加重了脚步她们也没听见。待玉响跨进门槛,这几个女人才陡然住了嘴,尴尬的回应玉响的招呼。
“……响子回来啦?还在山上那家做?一个月拿多少钱?S市东西贵吧?每月手里能剩多少钱?勾搭到女人了吗?你每月的钱够养家吗?”
玉茗湛说,明明不太熟,见面开口就问你隐私的人,肯定是长舌妇。
玉茗湛还说,对于长舌妇,不必给她尊重,因为她也从不会尊重别人。
因而不管她们问的再多,玉响也只是开始笑了笑半句都没有回答,转身把盘子还给磨坊的老板娘。
回到磨坊的时候,刚轮到柳晚烟的麦子在磨。
小丫头低着头背靠在门板上,看起来有些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玉响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一会给你送回家去。”
“哥。”小丫头抬头看了看玉响,有些犹豫,“二舅、二舅回来了,你知道吗?”
玉响收回手,却没有回答。
但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小丫头立刻就明白了玉响的意思,小心翼翼的说:“……他来找我妈,说你过继的事不算数。他还说我妈恶毒,说我妈连亲侄子都拿去卖。”
小丫头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玉响心里不好受,但他也不知他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玉佩雯还是为了这个被迫早出象牙塔的懵懂小丫头。
“哥我不想你走。但我也不想我妈变成瘸子。”小丫头哭着说,“我知道我爸和我奶奶对你不好。他们都说你去了茗湛哥家后,过的比在我们家好多了。其实我挺高兴的。”
玉响觉得鼻子有点酸。
“可是我二舅突然回来了。”小丫头用粗糙的袖子擦了把脸,脸上瞬间就红了一块,“他说他才是你亲爸,你过继的事他没同意做不得数,除非我妈把钱给他,我妈不给,他就和大舅去山上闹了。”
小丫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指死死攥着玉响的袖子:“哥,茗湛哥他们家要是后悔了怎么办?要是他们家也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
玉响抽出袖子给小丫头擦了擦眼泪:“胡思乱想什么呢?那些都是没影的事,你茗湛哥和老夫人也不是那种人。”
好不容易才把小丫头给安抚住,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一直都没休息好,把她送回家的路上她竟在车上沉沉的睡了一路。
没想到山上小少爷的车会停在自家门口,柳家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全都迎了出来。
可惜玉茗湛连车窗都没落下。
柳家人心里大概也猜出玉茗湛和玉响此次回东山的目的,自知理亏也不敢计较,全都呐呐的站在门边上。
几个月不见,玉佩雯头发全花白了,脸上有些疲态但人看着还算精神。
玉响心里不是很舒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了声“姑。”。
和吴司机一起把东西搬下来放到柳家的大门内后,玉响向车子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又折回来,把钱包里的现金全都抽出来塞进玉佩雯手里。
他想嘱咐一句“给自己买点吃的,别委屈自己。”,但想了想说了也白说,干脆闭嘴转身钻进了车里。
坐在车里把这一切看在眼底,玉茗湛没有多说半句,只是在玉响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一路上车里谁都没有说话。快到玉家大宅的时候,玉茗湛突然开口说:“吴叔,老夫人要是问起今天的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当比我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