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久必分(11)
大大小小、外形不一的吉他安安静静地悬在面前,令俞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时候,外婆常把他带到医院去。外婆要工作,他就坐着自己玩,别人来逗他他都乖乖应着。有时候轮到外婆休息,外婆就教他弹吉他,外婆说:“越是生病,越要有好心态。音乐是个好东西,可以舒缓压力、缓解悲伤。”
外婆闲暇时还常常给病人弹吉他,许多人都亲切地称她为小镇里的“吉他医生”。
可是那么好的外婆,却因为医院的一次医疗事故被患者家属朝要害捅了好几刀,最终没能救回来。
办完外婆的葬礼后,外公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到他上高中之后终于也撑不住去了。父母早离婚了,好些年前已经各自再婚,俞舟刚被接到首都,这边住几天,那边住几天,变得越来越安静。
俞舟拿起一把吉他。
也许一直把伤口留在心里不去管,反而会让它糜烂流脓、越来越严重。他和邵荣也要结束了,他该好好地面对自己不敢面对的一切了。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不是吗?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并没有蓄意勾~引谁,也没有想过把谁拉进地狱、拖入泥沼——谁说男人喜欢男人就是“地狱”、就是“泥沼”呢?
像邵荣就从来不会这样觉得。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活成邵荣那样。
“喜欢的话,可以试一试。”乐器行老板走了过来,和善地招呼俞舟。今天没什么客人,他特意走过来和俞舟搭话,纾解一下独自守店的无聊。
俞舟有点紧张。他腼腆地点头说:“谢谢。”
俞舟许久没碰吉他,在乐器行老板的指导下调试好,仔细回忆着脑海里那些早已有些模糊的乐谱,短短地弹了一曲。
乐器行老板是内行人,一听就知道俞舟弹得很不错。他满面笑容地夸了俞舟好几句,俞舟越听越不好意思,掏钱把吉他买了下来,带着吉他落荒而逃。
抱着个大家伙,俞舟不能再慢慢逛了。他正准备按原路回住处,却听前面的酒吧里有人喊他:“哟,这不是嫂子吗?我们正数落着邵荣呢,跟你一起来的也不把你带上。”
俞舟一僵,抬头看去,只见邵荣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悠然地看着他。他抱着吉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那人还在起哄:“嫂子你抱的是什么?感觉像吉他啊,没想到嫂子这么多才多艺,又会做饭又会治病就不说了,连吉他都会弹。过来玩玩呗,也弹给我们听听啊!”
俞舟下意识地看向邵荣。
邵荣也在看俞舟。
俞舟这人是闷葫芦,总不声不响的,要不是他心血来潮把人带回家,他还不知道俞舟下棋能和他爷爷下得旗鼓相当。
现在俞舟还抱着把吉他?
怎么看这玩意都和俞舟扯不上半点关系,俞舟根本就是那种巴不得谁都不要注意到他的类型,怎么会玩吉他?
见俞舟讷讷地站在那儿,邵荣散漫地往椅背上一靠,满不在乎地开口:“进来玩玩吧。”
俞舟抱着吉他走了进去,邵荣身边的人立刻把位置腾给他。每个人都好奇地看向把吉他抱在怀里的俞舟,没法想象出俞舟弹吉他的模样。
邵荣随手把吉他拿手里看了看,不以为然地说:“看着不怎么样。”
其他人本想闹一闹俞舟,结果邵荣已经把吉他往旁边一扔,把自己杯里的酒往俞舟嘴边喂去。
俞舟不喜欢喝酒,酒一沾唇眉头就皱起来,却还是乖乖把邵荣剩下的半杯给喝了。他沾酒容易上头,这还没下肚呢,脸上已经现出微微红晕。
邵荣环着俞舟的腰,对其他人说:“行了,你们接着玩,我们先走。”
邵荣都发话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只能看着邵荣把吉他塞俞舟怀里,施施然地带俞舟离开。
这条街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邵荣也没叫车,领着俞舟往回走。俞舟和进酒吧时一样抱着吉他,安安静静地跟在邵荣身边。
邵荣等离酒吧街远了,才看了俞舟一眼,开口问:“什么时候学的吉他?”
俞舟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说起自己的事,他巴不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要落到自己身上。可是邵荣问了,他又不能不答,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小时候和姥外婆学过一点。”
其实俞舟后来也和别人学过,不过俞舟觉得那不必和邵荣提起,毕竟、毕竟他更多的还是跟外婆学的。
邵荣听俞舟有些结巴,笑了起来。俞舟这个人一紧张,说话就会磕磕绊绊。
俞舟紧张什么?难道他还不许他玩吉他了?
邵荣把俞舟带到一边安静的老巷子里头,将俞舟抵墙上吻了上去,吻得俞舟抱着吉他的手都抓得泛白了——害怕的,怕被人看到。
邵荣亲了亲俞舟的唇角,挪开禁锢着俞舟的手臂,退了两步,倚在另一边的墙上兴味盎然地朝俞舟笑:“既然从小就开始玩,那就弹一首给我听听好了。”
老巷子很安静,没什么人过来。俞舟看着懒散斜倚在那的邵荣,愣了愣,把吉他拿了出来。他抱着吉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手才轻轻拨动吉他弦。
俞舟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吉他了,一开始有点生疏,听着磕绊不断,但渐渐就变得顺畅起来。
俞舟犹豫再犹豫,终于跟着调子低低地唱了一段:“……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俞舟唱完,抬头看向邵荣。邵荣依然倚在那儿看着他。见他不唱了,邵荣才凑近捧起他的脸,看了看他那微微泛红的眼眶,笑着揶揄:“这就把自己唱哭了?果然是和你外婆学的,弹的曲子都这么老,这得是上个世纪的歌了吧?”
“……是。”俞舟说。
外婆出事那天并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正好教了他这首曲子。外婆说这首曲子叫《送别》,她和外公是同学,毕业那年外公一个木讷的书呆子跑来找他,磕磕绊绊地说要给她弹一首曲子。
当时外公弹着弹着把自己给弹哭了,对着外婆哭得稀里哗啦,说“毕业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外婆说,那是她听过的最差劲的《送别》了。可外婆还是嫁给了外公,和外公一起在小镇上生活了一辈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再碰吉他,更不可能再弹出这首曲子。可是在邵荣的注视下,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邵荣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锐气,浑身上下都是蔑视一切的骄傲,他从来就没有不敢做的事,更没有做不到的事。
俞舟微微收紧抱着吉他的手,认认真真地对邵荣说:“……谢谢。”
邵荣看着俞舟蕴着薄薄水雾的眼睛,敛起漫不经心的笑。
这是第二次了,俞舟这样正儿八经地向他道谢。
俞舟总是很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抗对他来说似乎是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这样软脾气、这样的软性子要是被别人盯上了,一准会被欺负死。
邵荣想来想去,觉得俞舟这应该是在谢自己帮他挡住刚才那群家伙的起哄。
邵荣手撑着俞舟身后的墙,亲了亲俞舟的唇,说:“我的人,当然只有我能欺负。”邵荣已经想好了,等会回去可得好好把俞舟扔床上折腾个够,谁叫俞舟动不动就用这勾人的眼神儿来勾~引他?
俞舟见邵荣眼里带着笑,知道邵荣心情应该很不错。他喝了半杯酒,醉意微醺,不知怎地觉得这是很不错的时机。
俞舟鼓起勇气开口喊:“邵、邵荣。”
邵荣挑眉看他。
俞舟说:“……我们分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邵傻傻:?????
*
注:歌词出自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崖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第十四章 【回到正轨】
分手好不好?有那么一瞬间邵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脸上笑容褪去,眼神微沉地注视着说完刚才那句话后紧张看向自己的俞舟。
俞舟眼睛干干净净的,什么都写在里面:紧张、期待、认真。
分手?邵荣轻轻捏住俞舟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说:“你再说一遍。”
俞舟嘴唇动了动,对上邵荣蕴藏着暴风雨的眼后却霎时清醒过来。
酒意全消,俞舟猛地意识到自己把什么话说了出口。俞舟心七上八下,有些后悔脱口说出那句话,但还是低下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觉得我们——我们该结束了。”
邵荣看着俞舟低着的脑袋,明明连话都说不顺畅、明明动不动就能红了眼眶,哪来的胆子和他说分手?哪来的胆子说“该结束了”?
分手不分手,结束不结束,由得了俞舟来说?
邵荣只觉得名为怒火的野兽在心里疯狂冲撞。越是暴怒,他面上越是冷沉,连半点情绪都没显出来。
俞舟想和他分手,理由呢?
是那个姓李的给了他胆子,还是那个姓赵的?哦,还有他那个和俞舟在网上认识的损友。
邵荣把最近俞舟身边冒出来的那些家伙在心里过了一遍,越发怒火中烧。以前俞舟身边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
邵荣抬手抵住俞舟下巴,把俞舟低垂着的脑袋稍稍抬起来,逼俞舟和他对视。他笑容带冷:“这样不好吧?你还和我妈约好元宵那天和她一起做汤圆,怎么,说话不算话?难得出来一趟,你非要说这么败兴的话题?”
俞舟哑了。这确实是他答应的事,本来他就因为帮邵荣骗家里的事愧疚得很,再连说好的事儿都失约就太不应该了。
俞舟呐呐地说:“那、那元宵节后再——”
邵荣勾着唇:“行,这件事我们元宵节后再说。”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好好弄清楚是谁给了俞舟胆子对他说分手。
一直都只有邵荣甩人,从来没有别人甩他的时候。要是让他查出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动他的人,他不介意让对方缺个胳膊少条腿——反正又没弄死他们。
两个人回了酒店,邵荣拿过俞舟手里的吉他扔到一边,自己往沙发上一坐,对俞舟说:“我饿了。”
俞舟松了口气。他知道邵荣挑剔,外面的食物尝尝鲜还可以,真要邵荣多吃邵荣肯定不愿意,会饿很正常。
俞舟走进厨房忙活了十几分钟,忽然听到门铃响了。
邵荣显然也听到了门铃声。厨房和客厅只相隔一道玻璃门,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邵荣看了厨房里的俞舟,压根没有去应门的打算,只懒洋洋地说:“我买了点东西,你去签收一下。”
俞舟擦干手上的水,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个年轻小哥,手里拿着个快递箱子,满面笑容地说:“请问是邵先生吗?”
俞舟说:“他在里面。”他把快递签收了,箱子拿在手里有点沉,看箱子上的图文好像是相机之类的。俞舟把快递箱子拿到桌上,方便邵荣拆。
邵荣正好打完一局,坐起身,拆箱。里头是台看着就很贵的相机,邵荣拿起来研究了一下,很快掌握他的用法。他倚在沙发上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拿着相机开启录像功能。俞舟一无所察,专心做菜。
邵荣举着相机拍了一会,俞舟已经捧着煮好的面出来的。也不知俞舟是怎么做的,普普通通的面条配上昨天买来的各种食材闻起来就特别香。邵荣把相机扔到一边,和俞舟一起把面条给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