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77)
“那我先问问她,好吧?”方守金挠挠鼻子,“你们母子这么多年没联系,你这样去给她打电话很唐突,你不能叫她没个心理准备。”
“那……好吧。你下次跟她联系,一定记得帮我问。”
“记得记得。”方守金拉住就要出去的方孝忠,“对了,她说上回那条裙子好看,我又给你妈买了条新的,你帮她试试。”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心里还是抵触,也很不舒服,但看见母亲那种开心的状态,方孝忠又觉得做这些也值得。爷奶还在外面,他也不能叫方守金出去,别别扭扭在他房间换上裙子和丝袜。
这回是条吊带短裙,滑溜溜的丝绸材质,松松垮垮的类型,裙摆也短,搭配的也是一条黑色丝袜。方守金照例给他拍照,全身、半身、局部都拍了好几张。
“你别傻站着,摆点造型。”
“造,造型,什么造型?”
见他不懂,方守金干脆直接上手帮他凹腰提臀。方孝忠很难受,但具体他又说不出哪里难受,只能强忍着,盼望这受罪时间快点过去。
房间门把手突然扭动,方孝忠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方守金扶住他的腰,小声道:“没事,我锁了门。”
跟着是雷亲婆梆梆地砸门:“还没说完呐,洗澡水烧好了,大方,你要洗个澡就快点,水一会儿冷了。”
“来了来了。”应付完雷亲婆,他又小声叮嘱方孝忠,“这事儿不能让你奶知道,你懂吧。要是她知道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妈了。”
方孝忠点点头,赶紧换了衣服出去。
路过客厅,雷亲婆抱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说这么久?还把门给锁上了……”
方孝忠没要回答,只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深呼吸了两口气,胸口那股沉闷感却并没有消失。想到方守金种种怪异的举止,只觉得很不舒服,却又没法往糟的地方去向。不管再怎么混蛋,那毕竟是他父亲。
夜里所有人都睡了,只有方孝忠翻来覆去睡不着,穿了那衣服,身上也被蚂蚁爬满似的,密布着轻微的瘙痒和刺痛。
他一个人爬起来烧水,又被起夜的雷亲婆撞见,问他大半夜的在干啥。
“我想洗个澡。”
“早不洗晚不洗,这个时间烧水洗澡,你怕是读书读傻逑……”雷亲婆骂骂咧咧去卫生间。
方孝忠一言不发,只盯着燃气灶上呜呜拉长音的水壶,有那么片刻,完全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他好像变成了那壶水,在烈火上反复炙烤着,然后慢慢变成蒸汽,飘散消失了。
雷亲婆上完卫生间出来,看见那冒着大泡的开水快要顶开水壶的盖子,赶紧上来关火,越想越气,又开始骂方孝忠是不是死猪皮,烧开水来当洗澡水,又骂他丢了魂还是鬼上身,水开了也不关火浪费煤气。
待她骂得畅快后,便又去睡了。
方孝忠一人坐在洗澡间,锁死了门,用很烫的水把全身都洗得通红。他看自己瘦长的双腿,大腿上还没怎么长出毛发,小腿其实已经有了一层淡灰色的绒毛。
似乎被这迟来的发育期惹恼,他操起刀片就开始刮腿上的毛,期望经过这个秋冬天,明年夏天再露出小腿时,上面能有粗黑的腿毛。
动作太急躁,不小心就在腿肚上划了一条口子,鲜血沿着脚腕淌下来。
第66章 失恋
“方小忠,这么早上学去?”
秋分过后,天变短了。方孝忠天刚亮就得起来,不光是日化厂街和洪城离得远,他还要去喊张逐。在去找张逐之前,他在梁麻子的早餐铺等新炸的油条。
“哟,这是考上一中人就傲了,打招呼都不搭理?”
方孝忠这才发现旁边和他搭话的邻居,赶紧解释:“没,是没听见。”
“想啥这么入神。”
“没想啥。”他接过打包好的早餐,“婶儿,要迟到了,我先走了。”他把塑料袋挂在自行车扶手,快速离开这条巷子。
秋深了,早晨的冷风从他光着的脖子往衣服里灌,还怪冷的。
最近他总有些走神,方孝忠自己也有所察觉。其实他并没有在思考什么,只是脑子时不时会突然变得空空的。这状况不仅会在等早餐这种无关紧要时出现,有时候上课也会出现,等他回过神来,老师已经不知道讲到了哪里,而他也完全听不懂了。
因为影响学习,他还跟张逐聊过这事儿。张逐却不以为然,说他也这样。待方孝忠又问如果走神了就听不懂课怎么办,张逐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我不会走神就听不懂。”
每到这时,方孝忠就很气恼,但对张逐又生不起气来。他只觉得无力,连最亲密的兄弟也完全不能体会到他那些感受的分毫,而又无从去责怪对方。
到了楼下,为节省时间,方孝忠都是先对着窗户喊一嗓子。要是张逐不答应,说明他还没起床,方孝忠就上去等。要是张逐应声,则说明他很快就会下来,方孝忠就在楼下等。
张逐回了一声,方孝忠让他赶紧下楼。
他支在自行车上呵出一口白雾,早餐快冷了,他取下来揣进兜里。很快,楼里响起脚步声,张逐推着他的自行车出来。
“今天不搭我车?”
“嗯。”
“终于不让你那自行车继续当摆设……”
方孝忠话没说完,就见唐凌也从那门洞里出来,将一条围巾套在张逐脖子上:“骑车还蛮冷的,路上戴着吧。”
最让方孝忠吃惊的是,张逐竟没有拒绝,而是让唐凌坐上自行车的后座。
张逐骑出去几米,回头见方孝忠还在原地,喊了他一声:“走啊。”
方孝忠慌慌张张跟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张逐和唐凌这般自然地亲近,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或者失了忆,错过了什么关键节点,要不然这俩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跟在两人后面,眼睛被风吹得发酸,一张嘴就灌进一口冷风,五脏六腑都凉了下去,紧着嗓子,干涩发问:“唐凌,你什么时候来的,该不会在张逐家里过的夜?”
“才没有。”唐凌侧坐在后座,正面对方孝忠,却抓着张逐的衣服后摆,微微垂下眼睑,有些害羞,“我早班车过来的。”
方孝忠刚想说她是不是吃错了药,大早上的跑来这边干什么,就听唐凌问:“张逐,你是不是还没跟你弟说?”
“说什么?”
“说我们在一起。”
“在一起做什么?”
“在一起恋爱啊。”唐凌嗔怒,又有些害羞。
她也是才知道张逐在这些方面异常迟钝,话到嘴边的暗示他也丁点听不懂,非要用大白话告诉他。见惯了油嘴滑舌的追求者,还没见过这么迟钝的,简直可爱。
也可能是她先喜欢上张逐,才觉得他处处可爱吧。
“对,我和唐凌在一起谈恋爱。”张逐对方孝忠说。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
张逐答得简短,唐凌补充细节:“是上周五。”
其实在“打架”事件之前,她就对张逐有好感,事件之后,她的情感也急速升温。唐凌不是扭捏的类型,她大方地向张逐示好,经常和他说话、共同参加团体活动,又借学习之名,让班主任将他们座位调到一起。她的心思周围人都看出来了,他俩经常被起哄,快要坐实“班对”之名。
张逐从来不拒绝这些,在她看来,也是对她有好感的表现。但他也从来没有开口表白,唐凌按捺不住,上周五在学校暗示他。张逐茫茫然然,没说出个所以然。唐凌回家琢磨一阵,干脆跑来张逐家里,明明白白告诉张逐她喜欢他,张逐听完也说喜欢她,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方孝忠咽下一口唾沫,仿佛听了个天方夜谭,难以置信。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周末两天他都照例来找张逐,两人一起吃饭睡觉写作业,张逐一句也没跟他提过这事。这早上他也一如既往来叫张逐上学,这么突如其来地,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