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46)
他们在鸢尾花丛里找了个一个地方,奋力掏了个土坑,填完土,又堆了个小坟包。张逐一点也不理解,为什么要把死鸟埋起来,更不理解鸟又不像人,活的还会给死的上坟,堆这么个土包有什么用。
方孝忠埋好小鸟也没有离开,喃喃说道:“它们的爸爸妈妈都不要它们了。”
他正在为小鸟哀悼时,山谷里来了人,也是日化厂街的熟面孔,叫曹平。
曹平也看到了他们,先打招呼:“你哥俩在这块儿玩呢,不怕有老虎来把你们叼走?”
张逐想拉方孝忠走,但他偏忍不住回嘴:“骗子,这里才没有老虎。我们每个星期都来玩,从来没有遇到老虎。”
曹平拿刀“邦邦邦”砍树,见方孝忠回应,就继续逗 :“没有老虎,当心有人牙子,把你俩拐去卖山里,再也回不来了。”
“骗子,才没有人牙子会来。”
“你怎么知道人牙子不会来?”
“人牙子都去小孩多的地方,才不会专门来这里拐我跟张逐。”
“呵呵,你小子还怪机灵。”曹平话锋一转,“你叫他张逐,不叫哥啊?他不是你亲哥嘛。”
“骗子,我不跟你说话了。”方孝忠也有点烦,知道大人喜欢逗他,但为什么每个人都跟他说同样的话。
他想走,却又听曹平说:“这回真没骗你,你不知道你和张逐是同一个妈生的?全日化厂街的人都知道,你回去随便找个人问。”
“那为什么我姓方,他姓张?”
“嘿,这不是你们有不同的爹嘛。”曹平放倒一颗小腿粗的大树,边剔树枝,边悠哉悠哉地闲谈,“好比说田兴旺姓田,他哥叫廖文祥,为啥?因为他哥是他妈跟前夫生了带过来的。”
这么一说,方孝忠就没法不相信了。田兴旺之所以这么拽,就是因为他哥廖文祥在洪城上初中,谁欺负田兴旺,廖文祥都会帮忙。
但他还有最后的疑惑:“为什么我们不住一起,我奶也不让我跟他玩?”
曹平眼珠一转:“这说起来就复杂了,你这小屁崽子,听得懂嘛?”
方孝忠想说他听得懂,就被张逐拉住胳膊一拽。他看张逐皱起的眉头,就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只好先跟他走了。
躲开曹平,方孝忠也忍不住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嘛?我不是垃圾堆捡的,我有妈妈。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你是我哥哥?”他说得急,咽了咽唾沫,“还是你也不知道啊。”
他目光晶晶地望着,那对眼睛深处闪烁着张逐看不懂的光芒。张逐不撒谎,就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方孝忠简直快要乐疯了,抓住张逐的手一个劲儿地跳:“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是我哥哥,原来我真的有哥哥!”拉完手还不够,他又扑进张逐怀里,一个劲怪叫。
张逐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只是不喜欢这样,用力把他给推开了。
情绪失控,疯完一阵的方孝忠有点难为情,他抬起眼睛,羞怯而试探地问:“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不可以。”
燃烧的热情被兜头一盆冷水,方孝忠不满又委屈地:“为什么啊?”
“你奶不让你跟我玩,还记得?”
听他这么说,方孝忠心里好受了点:“没有人的时候叫,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没人也不可以,你不是我哥哥嘛。”方孝忠大为光火,抱着脑袋大声抱怨。
张逐懒得搭理他。
第39章 新鲜笑话
“哥哥,你来看这石头好圆哦。
“哥哥,这朵花真好看,送给你。
“哥哥……哥哥……哥哥……”
方孝忠简直太开心了,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个哥哥。
张逐不仅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哥哥,这简直是他幼小的生命里发生过的最美妙的事情,让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连他每次喊“哥哥”张逐从不答应,他都不介意了。
过度的兴奋和激动提前透支了体力,还没到傍晚,方孝忠就累了。两人提前结束今天的玩乐,结伴回家。
路上,方孝忠没有征求张逐的意见,自然而然牵了他的手。张逐斜了他一眼,看他耷拉着眼皮,拖着脚步,稍不留神就要趴在路边睡着的样子,第一次没有甩开他。
太阳还没下山,西斜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方孝忠缓慢眨眼,不知道今天怎么困得这么快,他还想多玩一阵的,只有握着的张逐的手让他还能勉强支撑起眼皮。
即便这样,他也快要走不动了,必须找点什么话说。
“我们的妈妈,她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
果然,一听这回答,方孝忠瞌睡都醒了大半:“你怎么也不知道啊,你也没见过她嘛?”
“见过也不记得。”
“怎么这样。”方孝忠咕哝。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说她为什么不要我们?我们不是好孩子吗?”
张逐依然摇头。
方孝忠自顾自地说:“其实有妈妈就很好了,至少不是石头蹦出来的和垃圾桶捡的。”但自我安慰并不所有时候都会起作用,半晌后,他老成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有点想妈妈,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
怎么他也什么都不知道,方孝忠没好气地:“难道你不想她?”
“不想。”
“为什么?”
他不明白又止不住絮叨:“我奶说,我爸一直在外地挣钱,我的衣服和零食都是他给钱买的,让我以后好好孝敬他。可是我还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跟他打过电话,但奶奶说等我长大些就带我去找他。
“她还说我没有妈妈。但人怎么可能没有妈妈呢,你说是吧。她肯定不会带我去找妈妈,等我长大了,我就自己去找。那也是你的妈妈,到时候我们一起啊。”
说完他期待地望着张逐,却只听到他说:“没兴趣。”
“是找妈妈呀,怎么会没兴趣。”方孝忠苦着脸,挥舞手臂比划,试图跟张逐讲通。
“就是没兴趣,不想找。”
见怎么都讲不通,他急得语无伦次:“怎么会不想找,那可是妈妈……就是妈妈,是一定要找到的……”
“找到了,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方孝忠回答不出。他也说服不了他,只是干着急。又觉得张逐哪儿不对劲,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不会想找到自己的妈妈,连小蝌蚪也会想找到妈妈啊。
他还在苦思冥想,张逐突然驻足,牵着他的手也松开了。方孝忠以为自己问题太多,又让他烦。一抬头,才看见前面巷口站着个男人,是张广耀。
这个男人曾经莫名其妙踢了他一脚,虽然他是张逐的爸爸,还是让方孝忠心生畏惧。他下意识朝张逐身后躲,小声问:“那是你爸,他在这里干什么?”
天气热了,打牌就不用在麻将馆里,巷口随便支一张桌子,大家就地而蹲,或者路边的石板,两张报纸就地一铺。
张广耀跟同村的男人在巷口玩斗地主。他更擅长麻将,斗地主是十有九输。他正输了钱,对拉他来凑角的人骂骂咧咧。那人被他骂得心烦,不想玩了。张广耀却说对方赢了钱,偏不放他走。
正巧扛着树干的曹平路过,那人叫曹平来替。曹平说他要搭鸽子笼没时间,那人就说输了算他的,赢了就算曹平自己的,他是纯粹被张广耀叨得烦,不想玩了。
这么个无本万利的生意,曹平自然乐意,当下就把树干一扔,坐上牌桌。
打牌就是这样,一边急急吼吼地谩骂、争论,又一边闲话。
曹平突然说:“我刚去采石场砍树,猜我碰到谁了?”
“碰到哪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在水潭里洗澡,把你小子魂儿勾去了?”
“嘿,还真别说,那是个打野炮的好地方。”张广耀接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