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镜(35)
不接电话,原来并不是因为没有听见,或是像上次在电梯里那样,遇到了什么自己难以解决的意外状况。
“导演,”小苏说,“您知道许老师可能会去哪儿吗?要不,我帮您找找?”
“不用了,你回来吧。”
宋争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脚尖。
电话挂断,“嘟”声过后,他的注意力从耳边回到了整个环境之中。屋里把酒言欢的话音隔着一道门传出来,模糊又朦胧地拢在他周围,似乎比刚才喝进肚子的那几杯酒作用还强,让人有种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感觉。
短暂又猛烈的眩晕过后,宋争终于明白过来,许竟这几天的反常行为,都是在为这首名叫不告而别的歌曲谱写前奏。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秦淏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找见站在走廊里的宋争,他喊道:“干嘛呐,进来!再来一轮,施主们都等着你呢,赶紧的啊,我一个人真招架不住了……”
不用回酒店去看,宋争想也知道,不管是他的房间还是楼下那间,肯定都不再有一丁点许竟生活过的痕迹了。
这段时间的顺从,让他几乎忘记了许竟是一个多么果断又有主见的人。
每一场突然离开其实都是精心策划的,宋争听过这个说法,此前却从未亲身体会过。
他攥着手机,扭头对秦淏说句“马上”,然后不死心似地,对着许竟的电话号码再一次按下拨打。
与此同时,沙漠小镇另一头的机场。
许竟坐在登机口附近的休息区,头上戴着棒球帽,帽檐扣得低低的,差不多完全挡住了眼睛。
近日规律的疲累令他脸蛋上为数不多的肉又薄去一层,原本尺寸正好的口罩都好像变宽变大了。
幸亏,妆容虽然有些花了,但还“坚强”地守在岗位上,才让他不至于显得更加憔悴。
行李箱已经办好了托运,不在身边,许竟握住手机,虚虚倚着连排座椅的靠背上,盯着脚下的地砖放空发呆。
感受到掌心传来震动,他将屏幕那一面翻转过来,宋争的名字便出现在眼前。
先前那几通电话他确实没听见,因为忙着分别在两间屋子里收拾东西。
自从搬过去住,宋争便把秦淏手里的备用卡给了他,也多亏有这张卡,他才能刷进宋争的房间,把属于自己的衣物、用品全部拿走。
大部分行李都在楼上,楼下那间屋子里的东西已经不剩多少了,捎带着划拉一下就好。收拾完,坐上去往机场的出租车,许竟才看到手机里的一堆未接来电,以及宋争发来的几条询问的消息。
都说文字是冰冷的,看不出情绪,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实则不尽然。
宋争一条语音也没发,都是文字,许竟却仍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语气是如何变得愈发焦急。
但许竟丝毫不为所动。
故意不作理会这些消息和未接来电,就是为了让宋争察觉到异常,从而发现他已经不在酒店的情况。
而现在这通电话,他原本也并不打算接。
成年人之间,迟迟没有回应,其实也是一种明确的告知。
宋争好像没学过“放弃”这个词的意思一般,未接自然挂断后,第二通电话紧跟着又打了进来。
持续震动会使手心里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不知道从哪一秒,许竟突然开始心烦意乱。
指尖飞快在屏幕上划动,他想要挂断电话,却不知为何犯了一个无比低能的失误——弄错了方向。
挂断变成了接通,电话瞬时像漏电着火似的烫手,随即,宋争激动的声音传出来:“喂?”
许竟还没回过神,捏着差点被扔掉的手机不说话。
“喂?许竟,”宋争说,“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在哪儿?”
机场的语音播报替许竟回答了这个问题。
“前往首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ZH756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103号闸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安静几秒,宋争说:“你在机场,对吗?”
许竟缓而无声地做了一次深呼吸,随即说:“是。”
“多住一晚都不愿意,”宋争沉声道,“非要连跑带奔的逃离?许竟,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厌恶,平心而论,除了你发-情的那几天,我对你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吗?”
许竟不吭声,像是知道对方还没说完似的。
不提还好,一说到发-情期,那些羞耻的画面又回到眼前,他低下头,眸子更暗了几分。
“你要走也行,就非得这样,不能说一声吗?我他妈以为你又被人……”
袭击或者出什么意外了。
后面的话宋争没说完,也不知道是怕人听见,还是觉得讲出来不好,总之咽了回去。
不过许竟听懂了。
一码归一码,他生宋争的气,却也不能忽视真诚的关心。
还是要说清楚的。
“宋争,”他叹了口气,“我没事,没有被人怎么样,是我自己今晚就想回家。”
“为什么?”
片刻无声后,宋争问道。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许竟还在斟酌着用词,机场再次响起播报。
“前往首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ZH756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尽快前往103号闸口登机,谢谢。”
人处于被催促的环境,会不用自主地做出比寻常情况下更不冷静的决定。
“对,我就是讨厌你。”许竟站起来,深吸一口气。
宋争脑中一团浆糊,跟残余在身体里还没挥发干净的酒精搅在一起,快速回想过自己这些时日的做法,他不禁委屈,孩子气道:“凭什么?答应结婚、提出用这个换男主角的是你,说好配合演戏的是你,发-情期让我上床去睡,问我要信息素的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
协议结婚在前,扮演好“妻子”这个角色在后,而发-情期惹出来的那些,都是意外,计较与否、怎么理论,应当另算。事情根本都不是一趟下来的,宋争却胡搅蛮缠地把所有内容串联在一起。
许竟懒得与他掰扯各中对错,只说:“就凭你说喜欢我,说要对我负责。”
电话里的沉默时间变长了。
良久,宋争难以置信道:“你有病吧?因为我喜欢你、想对你好,所以讨厌我?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已经不是逻辑问题了,许竟,你是受虐狂吧?”
平日里的温柔都是因为毫不在意所面对的人和事,许竟骨子里并不是没有脾气的。听到宋争理直气壮地发火,他也很难再冷静:“你喜欢我?想对我好?很了不起吗?宋争,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喜欢有多廉价?”
“我的喜欢怎么廉价了?”宋争愣住,紧接着,理解拐进误区,他阴阳怪气道,“确实,一部电影的男主角算得了什么,你们这种人的胃口有多大,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呵,真不该觉得你和厉自宇有什么区别,也对,反正都是卖,总要挑到更有钱的人才划算。”
一个在说时间长短,一个在说钱数多少,压根没在一个频道上,再说下去恐怕也是鸡同鸭讲。
许竟简直要被宋争的脑回路打败了,他气极反笑,干脆顺着宋争的意思来:“是啊,既然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口口声声‘喜欢’、‘负责’,不觉得奇怪吗?咱俩到底谁是受虐狂?只是一个临时标记,宋导也别太搞不清自己的份量了。发-情期时的一切反应,都不过是迫于生理而已,难道你不是因为忍不住了,才在我腺体上咬那一口的吗?对,我没推开、没拒绝你,可我也没按着你的脑袋,拿刀逼着你,强迫你标记我吧?临时标记是会消失的,这么点常识不用提醒吧,按你的逻辑,谁家要是着了火,难道完事儿以后还必须嫁给赶过来的消防员?你情我愿的东西,至于如此小题大做吗?啃了一口,就真当自己是别人老公了?你好意思说喜欢,我都不好意思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