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144)
工作日的上午,马路上热闹繁忙,大小车辆川流不息。
跟车的过程很顺利,边亭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始终行驶在为首轿车的后方,前车也没有要甩脱他的意思,甚至为了方便他们跟随,始终缓慢匀速地前行着。
看来在这件事上,靳以宁确实和对方达成了共识。
一支四台车子组成的小型车队,就这样在市区里绕着圈,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为首的黑色轿车忽然改变方向,驶上跨海大桥,往城外开去。
这是前往大望山的方向,一切都如靳以宁计划中进行着。
大望山许久没有访客造访,是别样的静谧,山风吹过树林,泉水拍打石壁,连空气闻起来,都和港城是不同的气息。
安静的废弃公路上,突兀地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眨眼之间,声音由远及近,几辆轿车串成一支车队,极速朝隧道靠近。
忽然,一个意外打乱了车队前进的节奏,一连串撞击声响起,跟在最后的两台车忽然失控,冲出山道,直到被林间的树木拦住,才停下来。
边亭知道这不是意外,是齐连山动手了。
为首的黑色轿车已经先一步进入隧道,这时意识到情况不对想要后退,也已经来不及了。边亭不知何时追上了前车,待两车并驾齐驱之后,他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用右侧车头直直撞上了对方的车身。
尖锐的刹车声刺破沉闷的空气,两车相撞后齐齐失去控制,一起冲向路边的水泥墩。
“砰”,接连几声巨响,黑色轿车撞上墙壁,车头瘪了大半,而边亭的车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将对方卡在自己和石壁之间,半点动弹不得。
时机只有一瞬,如果后面的人缓过劲追上来,就前功尽弃,边亭不能犹豫,立刻按下了手里的红色按钮。
没有任何缓冲时间,控制器上鲜红的数字立刻开始跳跃,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隧道里回响。
30,29,28…
和时间一起具像化的,是边亭的心跳声,他没有像先前说好的那样,用最快的速度从隧道里撤离,而是继续留在车里,双手扶着方向盘,牢牢盯着侧前方的那台车。
他要等,他要亲眼看着靳以宁从车里出来。
但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它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如同一座移动的坟墓。
15,14,13…
倒数计时眨眼过半,炸药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
边亭的耐心也宣布告罄,他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向黑色轿车,眼前的情况也算在预料之中,但事到临头,他无法不愤怒。
靳以宁果然是在骗他,什么赶在爆炸前出来,他根本就是打算有去无回!
在怒火的加持下,边亭用力拉动门把手,不出所料,车门纹丝不动。
他早有准备,没有继续和车门较劲,立刻拔枪对准玻璃,扣下扳机。
车窗是防弹的,他这一枪不可能把玻璃打碎,但只要集中多次攻击同一个地方,车窗还是有碎的可能——这个念头还没在边亭的脑海里转完,只听“啪啦”一声响。
是玻璃裂开的声音。
这面靳以宁口中的防弹玻璃,因为一颗子弹,瞬间五分无裂。
碎片簌簌掉落,倒数来到了最后一秒,边亭的五感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敏锐,他清楚地感受到微小的气流贴着他的皮肤拂过,带着刺鼻的汽油味。
但除了玻璃碎裂,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轿车后排空空荡荡,整辆车上除了一个被安全气囊震昏的Sam,没有靳以宁,没有姚先生,没有庄霖。
隧道里的炸弹没有爆炸,车里什么人都没有。*
北风裹挟着岛外的汽油味,一路往南吹,但没到达想去的地方,气息就散尽了。
港城的最南端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林间那座停业了近十五年的度假酒店,已经在港城市民的视线中消失许久。
靳以宁坐在早已弃用的宴会厅里,身下是洁净光亮的真皮沙发,背靠真丝羽绒抱枕,手中骨瓷杯里盛着红茶,散发着迷人的蜜香。
几名黑衣人忙忙碌碌,有人在给年久失修的地板铺上手工地毯,有人从门外搬进了欧洲桃花心木茶几,还有人捧着香氛喷雾四处喷洒,一点点把空气染成木质琥珀质感。
年久失修的酒店配上华美的家具摆件,有种奇妙的荒诞感,姚若龙果真大排场,在这么个临时场所见面,也事事讲究。
但靳以宁无心关注这些,一小片光斑落在手边,他出神望着,心思不由飘远。
边亭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他现在一定很生气。
联想到边亭暴跳如雷的模样,靳以宁忍俊不禁。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庄霖伸着长腿,倚在沙发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没什么。”靳以宁放下茶杯,同时敛起笑容,又恢复了持重雅正的姿态,“姚先生什么时候到?”
庄霖正要开口回答,一只黄褐相间的大猫从窗口跳了进来,落在靳以宁面前,身姿轻盈灵巧。
靳以宁低头看向大猫,大猫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也如锁定猎物那般,牢牢紧盯着他。
不对,这不是猫。
是一只身型小巧的幼年花豹。
“这是姚先生的宠物。”庄霖热心地介绍,“咪咪。”
庄霖刚介绍完,宴会厅大门朝两边打开,七八名保镖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在靳以宁四周排开站定,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咪咪见到老人来了,撇下靳以宁,跃进了主人怀里。
来人的身份已无需介绍。
“姚先生。”靳以宁站起身,朝面前这个抱着花豹的老人,伸出手,“终于正式和您见面了。”
边亭的直觉没错,靳以宁确实在骗他,收到见面的通知后,他没有对见面地点提出过异议,也没有和姚先生做过别的约定,连装在隧道里的炸药,都是假的。
今晨来接靳以宁的轿车上,只有庄霖一个人。他在公司门口接到靳以宁后,就直接载着他来到这里。
所谓的“秘密码头”,是靳以宁以“躲条子”的名义,向庄霖提议的一个反追踪的“方案”,庄霖接上靳以宁之后,确实往码头的方向开了一会儿,但是过了不久,Sam就开上一辆外观牌照都一样的车,利用机会移花接木,替代庄霖的车,带着大部队继续往开往大望山。
这个方案挑不出错处,庄霖闲着没事爱折腾Sam,又有意博靳以宁的好感,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于是靳以宁就利用这一点,支开了边亭。
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人物,靳以宁并不紧张,反倒是开了个不轻不重的小玩笑,“想要见您一面,真是不容易。”
靳以宁这话看似打趣,其实也是事实,从山脚到达姚先生的“会客厅”,需要通过层层关卡,每一关都荷枪实弹,若不是今天有庄霖领路,别说到达这里,连门都摸不到。
“幸会。”姚先生不苟言笑,握了握靳以宁的手,态度矜持地,用下巴点了点沙发,“坐。”
靳以宁没有客气,再次在沙发上坐定,姚先生也抱着咪咪,在他的专属座位上坐下。
靳以宁早就猜测姚先生可能有外国血统,今天一见,果真如此。对面的老人,拥有着一张中西混合的脸,深窝眼,鹰钩鼻,虽然年岁已高,但外表毫不含糊,礼帽、手杖、怀表链一个不漏,身上的西服偎贴到每一根线条,连插袋里的方巾都叠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常人应该很难理解,一个人享尽了荣华富贵,到了垂暮之年,为什么对金钱权力还有着异于常人的欲望。
靳以宁在打量姚先生的时候,姚先生也在审视着他。
“哼,没想到你小子,有两下子。”姚先生冷哼一声,给了靳以宁一个下马威:“你现在只算是通过了我的初步考验,别以为我走后就可以放肆,胆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随时把你打回原形。”
手下在这个时候奉上了一杯茶,姚先生接过杯子,轻抿一口。
“以后港城这块,就交给你和阿霖。”白茫茫的热气,模糊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必要的敲打点到即止,他收起棍棒,换了颗蜜枣,“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还这么年轻,将来你的位置,只会比蒋晟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