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50)
远处应该有村庄的轮廓,有良田和庄稼,只是现在它们都被更近处的山给遮蔽住了。
“那边就是我的家乡。”秦月章很自然地一指,好像真的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似的,“我总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
顾蓝山和许黯然对视一眼,又故作淡然地说:“我肚子好像有点饿了,可以去蹭一顿饭吗?”
秦月章说:“自然欢迎。”
乡下的小路蜿蜒盘旋,两边都是说不上高耸的山丘。偶尔也有庄稼作物,穿插在山体四周,艰难地生长。支楞着的电线杆和黑色的天线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连一只飞鸟都不肯在这里停留。
雪花村是一个很贫瘠的村庄,它被大山环绕封闭,自然条件让道路难通,一度要靠自给自足。听说以前有皇帝的时代,土匪还曾霸占过这里,依仗着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和官家对峙。
“这路确实难走哈!”顾蓝山踢了踢脚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石坑,“这里离雪城也不远啊……”
雪城是繁华的大都市,可很少有人关注这个离雪城只有一百多公里的偏僻村庄。
后来,由政府出资,山上修了一条水泥路,外面的车才能勉强开进来。但进村也依然只能靠步行。
我们转过山头,山另一边的模样顿时跃入眼帘。
村庄像是镶嵌在群山之间,一间间很典型的农村屋舍或紧密或疏离地分散坐落。田野被开垦得还不错,土地里这个季节该收获的果实都已经盈盈于枝。
地里有几个挽着裤腿,头顶草帽的人在干活,他们身上都沾了泥土,灰扑扑的。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平静祥和的村庄。
“这是养老圣地啊!”顾蓝山感叹。
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顾蓝山只顾着欣赏村景,没心思注意我。
他现在觉得是养老圣地,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劳作的生活。当他每吃一粒米,都需要自己很辛苦很辛苦地耕作,每喝一口水,都需要去井里打捞时,他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坡下的田地里,有一个离我们比较近的农民,扶着腰站起身,看到了我们几个,脸上突然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指着秦月章,用方言半是质问半是疑惑:“晏如,你咋子回来了?”
正当我怕秦月章露出破绽的时候,他却丝毫不慌乱,很坦然地说:“我回家看看,顺便带几个朋友玩,不行吗?”
那人脸色一变,抛开手里的锄头,指着“晏如”凶狠道:“你啷个给我说话?啥子语气?我可是你叔公!”
这个小村落便是这样了。
因为封闭和传统,几乎所有人都有些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往上数几代还是一个祖宗。
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家里出了事,基本上整个家族也会迅速知晓。年长的人对待小辈,也会带上些说教意味。
秦月章眉头一动,余光里瞥我。我递给了他一个催促的眼神,示意他不用管,直接走就是了。
秦月章心领神会,领着我们几个往前走。
我那个叔公站在田地里,见自己被忽视,更是气愤,嘴巴里不干不净地用方言骂了几句:“你不会是遭陈大鸿还有晏艳儿给赶回来了噻,还带几个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少回来祸害我们哈!”
我们几人都懵了。
他们是没想到这人实在不客气,能当着面就骂起来。我则是心里感叹,这一口地道的方言,已经阔别好多年了。
顾蓝山凑上前来,拍了拍秦月章的肩膀:“哎,你这人缘不太行啊,连你叔公都这么不待见你。”
他说着,还挤眉弄眼的,露出一个自以为是开玩笑的表情。可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秦月章扒拉开顾蓝山的手,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国庆节快乐!
(虽然马上就又要开始打工了)
第49章 归家
2033年5月20日,晴(此处画了一个丑陋的爱心)。
情人碑果然名不虚传!
她捧着玫瑰花的样子真好看。
以后只能做金屋藏起来的娇夫了,真是甜蜜的烦恼。
2033年7月10日,微雨。
我加入高级部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前前后后花了四个月的时间。
但是我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开心。
因为她那么失落。
她原本应该比我更适合进入高级部,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我们两个的预料。
其他同事好像没有感到意外。
晚饭的时候,她连最爱的香舂鸡都吃不下了。
对于公司里面的风言风语,我是听说过的。当时我气个半死,和他们吵了起来。
只恨当时没有发挥好。
她说叫我不要管,免得惹祸上身,毕竟如果遭小人记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2033年12月9日,阴。
搬进新办公室。
许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喜欢看武侠,居然送了我一套金庸全集。
哎,一整个下午都想摸出来看看,许总这是想考验我的工作专注度吧!
——
都说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
这句话非常适合雪花村的情况,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会出现一条被人脚踩出来的道路。
我们顺着一条小泥路,下坡穿过一片靠山阴的竹林。这片毛竹林也不知道属于谁,总之从没有见人来修整过,地上铺满了飘落的竹叶。
泥道一转,竹林褪去,眼前陡然亮起来,竟走到了某户人家的屋子后面。
那是很传统常见的农村屋舍,与外面城市里比起来显然是落后简陋的。房屋主体是规整的石头,石头外面用土泥混着稻草糊了一层。房顶则铺着规规矩矩的青瓦片。
这样的房子,在村庄中随处可见。
“好原生态啊!”顾蓝山感叹。
蜿蜒的小路把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串连起来,像是人身体里的血管。而这一家的屋后,又是另一家的前门与小院坝。
忽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屋子里出来,见到我们,就和见了鬼一样,原本笑嘻嘻的脸骤然大惊失色了,返身叫嚷着跑进了屋子里。
“妈!遭了遭了!晏如回来咾!”
他的尾音戛然而止,随之从屋内走出个皮肤黑黄的中年妇女。妇女身上还穿着满是油渍的围裙,叉着腰靠着门,眼睛乜斜着看过来,说:“晏如,你啷个回来了?不是遭姓陈的接去过好日子了嘛?”
秦月章接不上话,索性埋头就要走。
妇女见状,低头对她身边的少年用不大,却足以让我们听到的声音说:“你长大不能干坏事晓得不?不然走哪里都讨人嫌。”
少年重重地“嗯”了一声。
“说什么领养,还不是遭退货咾!”女人哼笑着理了理鬓发,脸上是看热闹的兴奋。
农村的生活百无聊赖,的确需要一个长久的茶余饭后的谈资,用来打发漫长又乏善可陈的光阴。
我淡然看了她们一眼,正要扭头往前,却不防一头撞在了秦月章的背后。
乡间小道本就狭窄,容一人通过还算富余,两个人并肩就有些拥挤,所以我们几人是一列鱼贯行走。
“怎么不走了?”我问。这条小路并没有分支,我并不担心秦月章找不到路。
秦月章慢慢转过身,直视着门边的妇女,也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所以我做错了什么吗?”
女人一愣,面孔上有刹那的空白。
“你……”妇女接不上话,却自觉没有说错,好似少说一句都是输掉了这场口头比赛,“哪个不知道你啊!你爸就是那种人,我看你也有样学样!”
那妇女的声音本就尖锐,又带着几分气性,直听得我心里烦躁。
“走吧。”我推了推秦月章。
许黯然若有所思地把视线在我们所有人脸上划过,黑色的眸子沉静静的,不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
顾蓝山张张嘴,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我却第一次在秦月章脸上看到近似于执拗的表情,他嘴角不自觉下压,像是压抑着情绪。他没有继续往前,反而认真起来,和在雪城大学里做心理学研究报告时一样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