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4)
视线下移,对铺悬空的床下堆放了一个红绿相间的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我虽然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但看那口袋的形状和弧度,我直觉里面应该是衣物。
床边沿上放了两双鞋,一双摆在床铺正中,应该是下铺的鞋子。那鞋一看就是廉价的山寨运动鞋,但却很干净、很规矩地并在一起。
另一双球鞋则在床尾,鞋子的后跟被踩得瘪了下去,变成个可笑滑稽的拖鞋模样。
我抬起头,果然看到对面的最上铺边缘垂下个指节略粗大的手,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空气。
收回视线,我掀开窗帘,窗外的“风景”扑面而来。现在天已经黑了,不知道火车停在了哪个穷乡僻壤,外面一点儿光亮都没有,黑得像是被吞进了怪兽的喉管。
只有远处似乎飞着什么自带光亮的萤虫,飘飘摇摇地晃,像是深夜里的鬼火一样。
车厢里也渐渐安静,估计是入夜都休息了。我也抖开被子,平躺下来。
我翻过身,面向对铺的方向,没想到对面躺着的人就直直地闯进了我的视野。
现在没有了小方桌的阻挡,我清晰地看到了对面我的“室友”。
居然是晏如!
这也巧合得太过分了吧!
晏如规规矩矩地平躺在火车那可怜的小床上,被子拉到了下巴,遮盖住了他那件过时的深蓝色polo衫——哦,如果换个人穿的话,就得叫“老头衫”了——那姿势板正得像是被人打晕在床上的。
因为他躺着,更显得鼻梁高挺,额头饱满,整个侧脸的弧度起伏也流畅英气。
我很难想象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出摊是什么样子。
或许是我的视线太过“火热”,晏如似有所觉地睁开眼,转头看过来。
我们就这么不期然对上视线。
他黑色的瞳孔里有一瞬间的愣神,浓密的眉毛就下意识地蹙了起来,可能是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隔壁空床上就躺了一个人。
“真巧。”我笑着说。
确实怎么听都像是劣质的搭讪话术。
晏如没有笑,只是说:“原来是你啊。”他说完又阖上了眼睛,毫不客气地转过头。
气氛有些尴尬,我也悻悻地选择翻身背对着他睡觉。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是被一声沉闷的声响给震醒的。
“咚!”
太阳的光亮从小方窗外照射进来,但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阻挡住。我眯起还有些困顿的眼睛,翻身坐起,不满又烦躁地看着那个身影。
站在窗前的人一身肌肉,穿一件黑色的背心,饱满的肌肉把背心都撑得鼓鼓的。不过他的肌肉线条流畅自然,不像是那种健身房里过度锻炼出来的浮夸的健美先生。他头上剃着板寸,手指指节粗大,肤色也是健康的小麦色,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样子。
好吧,那没事了。
没想到那人的声音忽然响起,竟不是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反倒带着些少年人的清亮:“不好意思啊,我下来的时候脚滑没踩住。”
他应该就是住在对面第三层上铺的那个。
我摆出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很和善地说:“没关系。”
而睡在我对铺的晏如已经起床了,现在正坐在窗边,静静地偏着头看着什么。他睡了一晚,头发还规规矩矩的,丝毫不见凌乱。
那上铺的人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脑袋,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他把脚直接伸进了那双后跟被踩瘪的球鞋里,然后往火车的公共水池、厕所走去。
车还是停滞不动,也丝毫没有要开动的迹象,窗外是茂密的树林和高远的天。
我开口,说:“真是倒霉,火车停运这么久了。我从昨天开始,就算是走路都快走到雪城了。”
晏如说:“只要能安全抵达,路上稳妥一点也好。”
“你既然是生意人,会不会经常坐这条铁路进货、验货什么的?之前也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晏如一愣,眉头就又蹙了起来。他垂下眼睛,单薄的眼皮掩盖住了他眼睛中所有的情绪。
“啊……或许吧。我也……”
他的声音很低,我没听清,不由得蹭起身子靠近他:“什么?你说什么?”
我的本意是仔细听听他说的话,可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间撩起眼皮。
在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啊……近到我好像听到了他呼吸的声音,好像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晏如也愣住,应该没想到我会突然窜起来。
空气凝滞。
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感到尴尬。
我是不是不应该突然间这么冒昧?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可我原只是想凑近了听清楚一些。我们两个都是男的,凑近了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一道突兀而来的声音化解了我的困境,我顺势坐回了我的床铺上。
“各位乘客请注意。十二车厢有乘客丢失贵重物品,请各位乘客检查自己的行李。如有捡拾,请第一时间与乘务员联系,谢谢。”
十二车厢?
我们不就在十二车厢吗。
第4章 问题
“你说你是凶手?”审讯室里,公安局局长陆安弛亲自提审嫌疑人。他并不年轻了,两侧的头发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花白,只是他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镌刻着审慎与肃然。
青年坐没坐相地窝在审讯椅上,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对啊,难道这个年头,自首还要自证凶手?”
陆安弛冷笑着说:“走投无路又想投机取巧的年轻人,难保不是想赚点不光彩的名声。”
“好吧。”晏如抿唇点头,想了想,说,“我还剩了不少带料的玫瑰花,被我丢在了城中村三栋二单元一号的出租屋地下室里。”
青年话还没说完,守在审讯室单向玻璃外的警察们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出动。
晏如对外面的一切都无所察觉,又自顾自地补充:“你们应该还没有查出我杀掉的那个人是谁吧?”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居然带着笑,眼里有兴味的光,仿佛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路边不值一提的花草虫兽。
陆安弛捏住了拳头才压下心里的怒火,顺着晏如的话头:“所以是谁?”
晏如说:“那个倒霉蛋啊,我记得是微曜科技工作的,脑袋瓜子很灵光啊!叫做什么来着……”
他略一沉吟,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啊,我想起来了!他叫魏钦州!”
立刻又有人去调去魏钦州的生平资料与入库存档的个人信息。
比对很快就有了结果——魏钦州在资料库留下的DNA信息与玫瑰花上浸染的鲜血DNA完全一致。
晏如没有骗人。
也是,哪里真的会有人冒着风险,去假装杀人凶手?
陆安弛说:“你为什么会想到自首?”
“嗯……”晏如支着下巴,苍白的脸色为他阴柔的面容带去几分病气,“因为我实在太无聊。你们久久破不了案,我玩厌烦了呀。”
他说话时,神态中竟有几分天真的残忍。
——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车厢?又不是我偷了东西!”
我准备去餐车吃些东西,结果却在车厢口遇到了阻碍。
那个肌肉上铺叉着腰站在车厢连接处,不满地与乘务员争辩。
灰色风衣男乘务员——好吧,现在已经算是半个熟人了,即使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擦着脑门的汗水,试图安抚自己面前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
“乘客,请你谅解一下。硬卧车厢从昨晚九点到今晨五点一直都是封锁状态,所以……”
所以那个偷了东西的贼还在我们车厢。
我上前去,灰衣男乘务也认出了我,一脸歉意地笑了笑。
我说:“这走道两边都有监控啊,你们调监控不就可以看到是谁不对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