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冤种朋友(59)
作者:梨斯坦
时间:2024-01-15 11:18
标签:短篇 合集
第67章
17.
赵非凡跟我提过这茬,他说谢盟回京后,约他喝了一场大酒。醉了后口齿不清地说:“非凡,难道我不知道,配合镜头说几句场面话,对自己、对学校都有好处吗?关键在于太TM多了,每天没完没了的,太TM煽情恶心了,我连捏着鼻子都讲不下去。我难道不知道,乖乖听话,舔/舔领导,把各种任务都完成,考个证混个编,我这辈子也算立住脚交待了,可我他妈是真弯不下这个腰啊!”
赵非凡说,反正谢盟这个人吧,不能用所谓的成败去评论。他的真实有的时候显得不合时宜,但你不可否认,他从来不自我欺骗,在决定做某件事、说什么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承担所有后果的准备。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谢盟喝醉。回京之后,谢盟处境尴尬,本专业早已丢得精光,毫无工作经验,而支教五年的教龄放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傲人资历,至于他曾经看得很纯粹很美好的摇滚精神,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他回来那会儿,正赶上摇滚突然爆火,可就他以前玩摇滚那三两下,在圈里根本排不上号。昔日组乐队的朋友,一个出国,一个已为人妻人母,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唯有他一人不上不下,四方飘摇。
还是以前认识的一老大哥实在看不下眼,跟他说,有个场子,反正也没多大赚头,要不你去经营吧,于是谢盟这才有了个容身之处,成了雨Rain二老板,正定街二哥。
于是他就过上了昼伏夜出的生活。雨Rain没什么赚头,DJ和保洁都是兼职,调酒师更是请不起,只好名义上的二老板亲自上手。醉到四仰八叉的大酒是不敢再喝了,喝多了也得支棱着精神,得防着别人喝多闹事,真碰上闹事的,也只能陪着笑脸把人请出去,尽量大事化小,不要招来警察。
不过谢盟如今想开了,他说,“人嘛,一辈子要低的头都是有额度的,你不在这个地方低头,也得在那个地方低头,免不了的。”
说这话的时候,吧台边的投影投屏光照在他脸上,那里正在播放一档节目。璀璨的舞美映在他的瞳中,这让他看上去眼神格外有光。只不过仔细看去,那种光就像是夜空里烟花过后的余韵,你知道接下来余韵会消散,夜空终将回归冷寂。
今夜酒吧还挺热闹,来了几个他们滚圈朋友,其中包括雨Rain真正的老板、谢盟的老大哥。今夜是一个音乐节目的半决赛,好像有几个他们共同的朋友参加了比赛,于是大家就凑在一起,看看节目,吹吹牛逼,追忆一下自己的青春往昔认识谁谁谁。
就是,你看,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就连标榜反叛与特立独行的滚圈也不能免俗,说来说去,还不是艳羡谁站上了时代的风口,谁拿到了巨额的代言。
18.
今夜我是跟赵非凡来的。假期最后一天,他问我要不要去放松一下,我有点犹豫,说明晚还要值班,赵非凡说值个屁班,长假后刚上班能有什么要紧活儿,值班也是唠嗑。放假最后几个小时千万不能浪费,走走走,雨Rrain兜一圈。
赵非凡是个社牛,可能年轻时也是个热爱摇滚的小年轻,反正对滚圈那些人和八卦如数家珍。晚上,谢盟的滚圈老友陆续来了,赵非凡就凑过去跟他们聊天,空把我一个社恐尴尬地丢在吧台边,陪谢盟擦杯子。
过了一会儿,李梦川也来了。他该是刚出完差回来,一手拎着双肩包,臂弯处还挂着件明显京城穿不上的厚大衣。
他一搁下包先拿起抹布擦桌子。谢盟的老板就笑眯眯地站起来,隔大老远冲他招手:哎,川子,过来。
李梦川不明所以,便走了过去。没想到刚过去那边儿就迸发出一阵欢呼,一帮平均年龄快四十的人挨挨挤挤地起哄鼓掌,变戏法似的,突然不知从哪掏出个蛋糕盒,摆在他面前。
“你给他办的生日会吧?”我问。李梦川虽然看起来跟谢盟这些朋友们不熟,然而到底也是在这儿混了好些年了。他跟谢盟的关系,虽然谢盟一直三缄其口不肯盖章,但大家都看在眼里。
今天搞这么一出,看上去似是有明朗化的意思,因此每个来捧场的人都带着一副善意地“看好戏”的表情。
谢盟的目光一直跟在李梦川身上,说,“嗯,小川不容易。念书那会儿家穷,没人给他过生日。后来来上大学、工作,父母又相继过世,每到生日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唯一一次——前年吧好像,等他下了飞机来找我,我给他煮上面,都过了12点了。来京城这么多年,一有空就来我这儿抹桌子,连朋友都没几个,我想着,趁今年正好他不忙,给他好好过个生日。”
话是好话,谢盟的眼神也够拉丝,只是我听着总觉有几分不是滋味。
李梦川显然没料到今晚会有这一出,脸上满是惊喜。谢盟则微笑着对他挥挥手,示意他拆蛋糕,自己则端了杯酒也塞给我一杯,晃悠悠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凑到人堆儿里跟着拍手、唱生日歌、催他许愿吹蜡烛。
昏暗烛光里,李梦川脸上一直带着笑,双手交握,虔诚地许了很久的愿。
气氛到这儿了嘛,大家就起哄问他许了什么愿。李梦川扭头看着谢盟,满眼热切,嘴唇一动,话到嘴边马上就要说出来了,这时候谢盟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好了,都不许问了,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谢盟的老板随即笑道:“行行,不问不问,祝小川尽早实现梦想。那啥,老谢你要不开个嗓,唱一首吧,都多少年没唱过了,刚听非凡说都没听过你唱歌,来来来给他们秀一个。”
这话一出,大家都跟着起哄,齐声喊“唱一个”“唱一个”,谢盟沉默了几秒,说,“行,好久没玩了,今天哥儿几个都在,唱一个就唱一个。”有人立马应和说,“二哥唱哪个?咱现组乐队给你伴奏。”谢盟笑骂道:“滚吧你,多少年没碰过鼓锤了,上来给我鼓敲破赔你都赔不起。”
手机插上音响,舞台灯啪地打开,谢盟坐在高脚凳上拍了拍麦克风。尘埃在蓝色的灯光中纷纷扬扬,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而下一秒前奏响起,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昨天在梦里/我又看见你
宝贝,他们说,我不爱你
我猛地扭头,围在台下的听众们的表情纷纷微妙,尔后凝重了起来。来的都是玩音乐的,这歌谁没听过啊?——哦,李梦川可能没听过,只有他目光紧紧追随着谢盟,满脸期待。
你拥有我的/不止是今夜
可是你比我,小了六岁
我终于理解了,蓝一洄所说的,谢盟唱歌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是种什么感觉了。他像是个游吟诗人,在记忆的废墟与时间的洪流中走走停停,娓娓地,缓慢地诉说着关于人生的感悟。中各交织疲惫、失意、深情与沮丧,仿佛浓缩成一杯浓度极高的酒,一口闷了,辛辣入喉,让人惘然而又无法责备。
如果我们不能结婚/你怎么能受得了
宝贝,我知道/虽然你不说……
我眼睁睁看着李梦川的表情从期待,到愕然,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谢盟还在唱着,半闭着眼,许久,李梦川喃喃道:“我去洗把脸。”然后飞快地从我们身边擦了过去。
谢盟的歌声停了。
台下一片死寂,只有伴奏理解不了这份尴尬,兀自吱吱呀呀地继续。谢盟定定地看了我们一会儿,放下麦克风,说,“我去看看他。”
赵非凡要跟过去,被谢盟老板拉住了,然终究是怕出什么事,离洗手间最近的我还是远远地跟了过去。
洗手间的门半掩着,李梦川伏在洗手池上,飞快地撩着水,而谢盟则靠在墙边,不知他说了什么,李梦川突然爆起,折身低声咆哮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不可以?!”
谢盟的声音一直很低,我听不到他到底说什么,只感觉两人在鸡同鸭讲地吵。中间谢盟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挤进争吵中,他摁断几次,但对方很执着地连接打进来,于是这场争吵又可笑地暂停下来,谢盟先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