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冤种朋友(34)
作者:梨斯坦
时间:2024-01-15 11:18
标签:短篇 合集
笃,笃笃。敲几下,停一停,带着怯怯的试探。一开始我以为是送快递或外卖敲错了门,蒙住头想保护睡意,谁知那人坚持不懈,宛若一只啄木鸟,打定主意要在我门板上凿个洞。
于是我大叫一声,一脚踢开被子,气冲冲地起床开门。
是个清秀漂亮的大男孩,卷毛儿,未语先笑,笑起来俩酒窝,他说,大哥你好,我是你楼上的邻居,我叫安谨言。
“……”我的气儿就下去了。我说,怎么啦?
“你有多余的盆子吗?能不能借给我几个?”
“盆子?你要几个?大的小的?”
“你有几个多余的就都借给我吧。”安谨言笑吟吟地搓着手,但语气里丝毫没有跟人借东西应有的客气和不好意思,“今天不是下雨嘛,咱这楼一下雨就漏,我漏了你这屋也遭殃嘛,所以我来借几个盆,接着点水。”
“……行吧。”这人看上去是个实在的好邻居,我就把家里所有多余的盆子全找出来借给了他。
雨从傍晚开始下。那天我请假没去上班,一直在迷迷糊糊睡觉,等睡到晚上十点多,迷迷糊糊去洗手间,走到门口脚下一打滑,差点直接摔个大马趴。抱着厕所门我惊魂未定,反手开灯查看,只见脚下浅浅一摊水渍,再抬头看看,天花板已然出现了双掌那么大的一片洇记。
“……”这盆是白借了吗?我想了想,带上门朝楼上走去。
安谨言开门见我有点意外。我说:“不好意思……我家还是漏水了。”
安谨言也有点窘,一面说着抱歉,一面侧身让开门,邀我进屋。
一进屋我就后悔敲门了。顶层小小的两室一厅一隔断,他住隔断,另外两屋关着门,不知道有没有人住。就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他的隔断小间里四角全漏,滴滴答答的,而就在我卫生间正上方对应的位置那块,墙皮都已经冲掉了。
实不相瞒,上次我听说这住宿条件,还是十几年前念书时,课本里学到的——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安谨言一言不发,赔着笑看我。这副惨样子,让我涌到嘴边的诘问也不好意思吐出来。于是我讪讪地说:“盆……还不够是吗?”
安谨言像是被这场大雨给浇麻了。他摇摇头道:“再多盆也没用了,明天天一晴我就去找物业补房顶。不好意思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责备什么。正准备下楼回家时,我突然脑子抽抽了一下,回头问:“你今晚那屋,还能睡吗?”
3.
很久很久之后,在我无数次被安谨言带到坑里的时候,都会想到那个晚上——如果我能穿越回那个晚上,制止自己向安谨言伸出援手。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安谨言是怎样用那双含水带情、可怜巴巴的眼神注视着我了,我也不记得前面他到底铺垫了些什么话,我只记得一句,就是,“哥,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我睡地板就行。”
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复他的了,就好像被人按头喝下一碗十全大补迷魂汤,等我再有意识时,安谨言,已经在我卧室里打好地铺,正抱着他那个破手机没心没肺地玩游戏,好像被水淹得湿哒哒的不是他的栖身之所似的。
“……”身为一个社恐,把安谨言请进家门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我实在没法邀请他来分享我的床,尤其是在对方性向不明的情况下。但是呢,让他就这么睡地板我又于心不忍,于是跟他说,“要不你去客厅睡沙发?更舒服一点。”
“没关系哥,打地铺挺好的,凉快。”安谨言这人是个自来熟,根本听不出我的潜台词。他把毛巾被往身上一裹,麻溜地卧倒在地,“咱还能聊聊天儿呢。邻里邻居的,认识一下,没准以后还能互相照应一下呢,你说是吧?”
我:……
“哥你叫啥?哎你是不是在这儿住了挺长时间了呀?挺稀罕的,这地方都没几个人愿意长租,但凡有点钱就都搬走了。”
我:……
安谨言话多且密,一点都不像他名字那么招人待见。半晚上,我在他喋喋不休的追问下,半推半就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并把他的情况了解了个透彻。
普通出身,普通学历,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大学毕业不到两年,身上已经背了七位数的债。母亲为此眼都快哭瞎了,但继父又不肯当这个冤大头,给了他三万块,跟他说成年了要自己给自己长脸、做主。
“……你怎么欠这么多债?”我忍不住问。
“没经验,被人坑了嘛。”安谨言满不在乎地说。
他毕业那年学校组织企业招聘会,来了个比他高几届的校友。说自己开了设计工作室,想要邀请师弟师妹们一起创业。安谨言跟这位学长相谈甚欢,末了学长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跟他说,“小安,来跟我干吧,我招的不是员工,而是我的合伙人,我未来几十年的事业伙伴。”
“然后,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安谨言说。
初的确是在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干,名义上是联合创始人,实际上什么打杂的活儿也干。安谨言说那时候工作室倒也真的有业务,量不大,但够工作室几个人正常拿工资。干了一年多,学长不满足了,想扩张,不知道从哪找来一笔钱,说要成立个设计公司大干一场。
拉来的钱到底有多少,不知道;业务方向到底在哪,也不清楚;学长带领几个人搓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单独留下他,醉意朦胧地说,“小安,所有的人当中我最看好你,哥现在有个事要拜托你,我身份特殊,新公司不好直接出面,你是哥最信得过的人,你来给哥当这个法人代表好不好?”
“……然后你就同意了?”黑暗中,这故事听得我一脑门黑线。
“昂。”
公司成立后,这学长就专注于拉业务,把管理事务全权交给安谨言。他来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少,问就是在找业务,但找来的业务也越来越少。为了维持公司运营,安谨言还把自己存的钱全补贴了进去,但最终,有一天突然两个穿制服的人走进办公室,告诉他,他们公司欠了客户很多钱,人家集体报了警。
公司账上就剩几千块,资产就十来套烂桌椅,而作为法人代表,安谨言,稀里糊涂成了老赖。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醒一下啊,尤其是正在找工作或者刚工作不久的宝,不要轻易给人做担保,或者脑子一热去给老板做什么分公司法人代表,免得被坑。
最近有点寂寞啊,这本没人看了吗?
第40章
4.
作为老赖,安谨言没法坐飞机,还被限制高消费——当然,其实他也没什么高消费,最重要的是,他没法找到一份安稳又能多赚钱的工作。大企业招人要进行背调,他的老赖身份根本过不了关,小公司嘛,那点工资温饱尚可,想要还完天价债务,无异于异想天开。
继父给的三万块,刚到手还没热乎,就又被债主追了去。逼得安谨言身无分文,不得不搬到我们这个小区,挑中了最便宜的顶楼。
我跟他熟了之后他说,苏哥,冤有头债有主,我一定得把那老王八蛋找出来,先抽他丫的三天三夜,然后送他去吃牢饭。我这辈子就认一个理字,该我还的钱,我一分不会少,不该我还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出!
说狠话一时爽,被追债火葬场。债主们但凡能找到大老板,何苦为难他一个被骗当法人代表的愣头青。好在安谨言为人诚恳,之前工作时积累的人脉还在,大家看他不容易,常给他介绍些零敲碎打的设计工作,勉强赚个生活费。
为了尽快摆脱老赖身份,安谨言没少想办法挣钱,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见过的最会搞钱的人,没有之一。
我们这个小区老人多,年轻人少,很多老人连老年智能机都不会用。疫情那会儿出门买菜困难,大部分身在外地,甚至外小区的子女们没法关照老人,安谨言瞅准机会,把整个小区的“智能机使用困难户”都收拢到自己手里,代为网上订菜,然后让老人的子女们把菜钱转给他,每份就多要十块钱,美其名曰“辛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