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106)
连窗帘也适时落下,将屋内最后一丝光线收走。只有两个人的封闭环境,让黎棠瞬间想起当年在叙城的电影院包厢,李子初和霍熙辰先行离去,只剩他和蒋楼待在黑暗的影厅,看完一部时长一百九十四分钟的电影。
也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他曾问过蒋楼,你平时也喜欢看电影吗?
一个不起眼的“也”字,被记住,被重视,被付诸行动呈现在眼前,这样的用心如何能不让人震撼和惊喜?
还有——
在投影漫反射光芒的映照下,黎棠偏过脸:“你的智能系统叫什么名字?”
蒋楼知道他会注意到,因此并不隐瞒:“ROSA ROJA。”
ROSA ROJA,红玫瑰。
黎棠喜欢红色,蒋楼就以ROJA给公司命名,研发的所有产品名字都要与红色有关,尤其是自己设计的第一套程序,必须要冠以黎棠最喜欢的红玫瑰之名。
而设备打开自动继续上次中断的播放,放的是《唐顿庄园》,情节正到大表哥车祸离世,大小姐玛丽在丧夫之痛中挣扎徘徊,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回归庄园的管理工作。
后来几人谈及过去,玛丽回忆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微笑着说:“我当时站在雪地里却不觉得冷,因为我知道,他要求婚了。”
她的眼神里似有火光跃动,似是回到了那一夜,身体寒冷,心却被捂得滚热。
和《泰坦尼克号》男女主漂在海上那段一样,这一段无论看多少遍,黎棠仍会动容。
忽而手背一暖,是蒋楼的掌心轻覆上来。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开始明白,一起灭亡并非唯一的浪漫。”
投影的画面映在他如墨漆黑的眼睛里,仿佛雪落在寂静深夜。
“浪漫分很多种,我现在认可最俗套的那一种。”蒋楼转过头来,看向黎棠,“现在把它送给你,希望还不晚。”
后来,黎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蒋楼口中的“这些日子”,是一种障眼法,让他们分开的时间看起来那么短。
下午,黎棠回到ROJA公司,亲自围观了那套把蒋楼弄发烧的自动喷淋系统,笑说:“原来裴总的爱好是玩水阀,真是好雅兴。”
裴浩莫名打了个寒战,心说这黎总果然不像看起来那么单纯,把笑里藏刀玩得明明白白。
晚饭前,“病号”蒋楼便出现在公司,被问到黎总在哪儿,裴浩指研究部,白眼翻上天:“你俩这么如胶似漆,不如早点把公司搬到首都去。”
蒋楼没理会,径直走进去。
黎棠正坐在他工位上打开笔电敲键盘,记录今日见闻。看见蒋楼惊讶道:“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
“没事。”蒋楼还是那句,“已经退烧了。”
黎棠不太信,拿起耳温枪又“嘀”了他一下,读数果然在正常范围之内。
退烧速度未免太快,引人怀疑,黎棠拿着那耳温枪翻来覆去地研究:“这温度计不会也是人工智能,受你的意念控制吧?”
蒋楼沉默片刻:“纯意念控制的人工神经康复机器人至少有六个模块,没办法集成在体积这么小的设备里。”
黎棠本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会得到如此专业的解答,忍不住弯一下唇角。
“原来是这样。”黎棠一本正经道,“看来今后的医疗人工智能领域,还有不少可深入研究的东西。”
晚上,裴浩在上次的粤菜馆定了桌。
这次席间气氛比上次融洽许多,大家吃菜喝酒,碰杯的叮当声都变得悦耳动听。
苏沁晗中途入席,众人纷纷起哄,说去年圣诞夜的飞机上就发现她和裴浩两个人眉来眼去,这地下恋爱谈了两个多月,终于舍得出来官宣了。
裴浩笑说:“就是知道你们这帮人爱八卦,才不得不瞒着。”
众人嗤笑,说就你这上班天天捧个手机傻笑,下班溜得比谁都快的德行,谁看不出你谈恋爱了?
孙宇翔差点被一口水呛到,举手道:“我啊,我就没看出来。”
黎棠忍不住笑。他早就领教过孙宇翔的迟钝,那年冬令营,他找到蒋楼所在的房间,两人从门口到桌旁最后折腾到床上,无数次拥吻,触碰彼此,空气里都漫溢着缱绻黏腻的气息,后脚回到房间的孙宇翔竟毫无所觉,还以为黎棠是来串门的邻居。
暗自回味了一遍当时的慌乱和刺激,抬眼时正对上蒋楼望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幽邃,是一种在逝去的时光中沉淀的笃深。
黎棠知道,他们俩又一次心跳同频,想起了同样的回忆。
想起了那首含义赤裸的英文歌,也想起歌词里No sin的释义。
No sin,没有罪过的意思。
世界上没有任何条文规定我们不可以做亲密的事。
只要有爱,就没有罪过。
宴席尾声,黎棠去洗手间,出来时碰到了苏沁晗和李媛媛。
两位女士嫌包厢里男人们聊的话题没劲,跑出来“喘口气”。黎棠莫名其妙被拉入伙,听她们聊“婚姻给女人带来了什么”。
李媛媛说:“初恋和结婚对象是同一个人什么的,其实无聊的很。”
苏沁晗“啧”一声:“别闹,从校服到婚纱多难得啊,我羡慕还来不及。”
“再难得也掩盖不了无聊的事实。”李媛媛摊手道,“我倒是想知道哪里值得羡慕,可是连个对比都没有。”
苏沁晗提议道:“想对比就打开社会新闻板块,那里到处是杀妻杀夫藏尸冰柜的……”
李媛媛拍她一下:“就不能跟好的比?”
“好啦好啦,那些都是极端情况,世界上多的还是寻常夫妻,柴米油盐,吵吵闹闹,一辈子就过去了,哪能十年如一日,天天都充满激情?”
“你跟老裴不就挺激情的?”
“何以见得?”
“你今天出门是不是忘了照镜子,脖子那儿——”
“!!你们带遮瑕没有?”
……
苏沁晗举着小镜子一边遮吻痕,一边吐槽:“裴浩这个男的吧,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结婚。”
李媛媛问为什么,苏沁晗说:“他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曾为了那个女孩放弃一切,结果惨遭抛弃……你们想想,每当恋爱脑发作,冷不丁想到他对之前的女孩一往情深,而这种浓度的深情一生只有一次,我永远只能肖想却品尝不到,是不是立刻就下头了。”
过分现实的故事轻易让人共情,两位倾听者齐齐摇头叹气。
苏沁晗的视线从镜子里移开,瞥黎棠一眼,忽然想起什么:“诶,好的例子咱们这儿不就有嘛,从校服到西装,从初恋到,呃……到复合在即?”
黎棠一个激灵:“我和他还没——”
“诶,我怎么记得你的初恋也是他?”关键时刻,李媛媛提问苏沁晗,“当年全校上下都知道你在追蒋楼。”
“是啊,说起来蒋楼也算是我的白月光呢。”说起年少时的黑历史,苏沁大大方方地耸肩道,“所以我和裴浩半斤八两,谁都不是谁的意难平,某种程度上来说还蛮配的。”
黎棠:“……”
这都是些什么让人想找条地缝钻下去的死亡话题?
第二天考察队回首都,ROJA的三位老总亲自送机。
明明大家一起来的,到安检口却只剩下蒋楼一个人,前面李子初也带着杨柏川先去候机厅了。
莫名生出些临别的气氛,黎棠转过身,面向蒋楼,想起昨晚苏沁晗说,她当年写给蒋楼的情诗里,有句话是——你是我握不住的一阵风。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看似好追,其实非常难搞了,连笑容都不走心的人,谁能把握得住?”忆往昔,苏沁晗唯余感慨,“不过他现在不像一阵风了,像一片云,你到哪里,云就跟到哪里。”
正琢磨着“一片云”这个形容,蒋楼开口道:“下个月,我们会去首都看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