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色相(34)
没有多说什么,南决明就转身离开了。
姜归辛依旧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
半晌,他才重新获得清明。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才发现掌纹的姻缘线上缀着一根睫毛——可能是刚才南决明留下的。
他一低头,吹了吹手掌,让掌心那根他刚才还视若珍宝的眼睫毛随风掉落在任人践踏的地毯上。
从那一刻开始,姜归辛便开始明白:自己该想好怎么退步抽身。
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目标是挣它一个亿!
挣满一个亿,就不干了。
他想:也不能干这个干一辈子,总这样,心脏和屁股都挨疼。
画廊终于开业了。
画廊的大门敞开,一道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大厅深处,迎接着身穿正装礼服的来宾们纷至沓来。
大厅中央是一个宽敞的展示区,墙壁上挂满了艺术画,艺术家的签名和作品介绍标签也一一陈列。每一件都是姜归辛精心挑选,早有几件还没开业就被客人预订了。
员工们夸赞:“老板眼光就是好,选的都是珍品,开业前就大卖。”
姜归辛却很难判定,这些艺术品早早被卖出,到底是他姜归辛的眼光好,还是南决明的身份好。
开业仪式在画廊的中央举行,大家齐聚一堂。
姜归辛站在台上,拿着讲稿说出自己早已准备许久的说辞,言辞里都是形式主义的官话。姜归辛从前不知听别人说过这样的稿子多少遍,真到自己站在台上,在众人瞩目之下侃侃而谈,竟觉得这些文字许多都是他的真心,只是听起来和台下观众的笑容一般虚伪罢了。
他环视四周,见在座不乏名流大腕,那些大企业家、大收藏家自不必说,就算是最普通的一个前来撑场的小明星,身家恐怕也在自己十倍百倍之上。
而他们却满脸堆笑地听自己讲话,一脸欣赏赞叹地为自己送上鲜花与掌声。
真因为姜归辛真心喜欢艺术么?是因为姜归辛挑选的艺术品令人刮目相看吗?
傻子都知道是因为南决明。
只是,今天南决明却没有出席。
在座贵宾们心下不免都有些犯嘀咕。
讲话完毕,来宾们都纷纷自由行动,或是穿梭在画廊中观赏艺术品,或是熟人坐而论道,又或是去餐饮区解解馋。
餐饮区,灯光灵动,在每张桌子上投下柔和的光线,照着一盘盘用纯银餐盘摆放的美食。
南杜若的目光在餐盘上临危受命的美食上流连片刻,转头对姜归辛笑着说:“你应该在这儿立个牌子,写着‘特别鸣谢:南杜若先生倾情赞助’。”
姜归辛看着这些食物,不免相当昨晚的大起大落。
南决明与人方便时太温柔体贴,抽身退步的时候也太干脆果断,叫人容易心态失衡。
姜归辛仔细想来,南决明对自己的好,不过也像是这黑松露薯条、鱼子酱饼干或是金箔马卡龙一样,纵有华贵的点缀,本质还是不走心的应付场面。
南决明拥有的太多,指缝漏下一点金沙,都叫人目眩神迷,误当奇珍。
南杜若见姜归辛不说话,又问:“今天怎么不见老哥?”
姜归辛微笑回答:“他有事,不能来。”
“他确实太忙了。”南杜若轻声说着,又拍了拍姜归辛的肩膀,“你也别往心里去。”
姜归辛吃了一惊,忙道:“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往心里去?他昨晚那样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今天来不了,也没什么的。当然是他的正事要紧。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能因为这点事不开心?那我的格局也太小了。”
南杜若听姜归辛一顿输出,也愣住了,半晌挠挠头,说:“我也没这个意思,顺口说一句,你怎么就跟机关枪一样输出。”
姜归辛便笑了,说:“这不是怕你误会!”
“我误会又怎么样了?”南杜若笑道,“我误会值得你这么担心?”
“当然,我就知道你把我当真朋友,怕你替我担心,跟南总透了风声。南总以为我因为这种小事心里不痛快,倒显得我不懂事了。”姜归辛答道。
南杜若听了这话,颇觉有理,却又摆摆手笑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能随便插嘴的呀。”
姜归辛苦笑道:“这是打趣我了,我和他是什么关系,还能越得过你们吗?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姜归辛和南杜若略谈了两句,便转身去和别的贵宾交流了。这些贵宾和他讲话自然会围绕艺术进行,但无一例外的,都问起了南决明,问他怎么不在。
姜归辛也只好挂着得体的微笑解释。
姜归辛画廊开业,姜归辛不是重点,画不是重点,开业也不是重点,那个一面未露的南决明才是重中之重。
南决明如一个幽灵,飘荡在姜归辛生活与事业的每一个角落。
而姜归辛此刻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请他现身。
南决明不来画廊也就罢了,接连一个多月,却都没有联系自己。
姜归辛不免怀疑,南决明是因为那晚的逾越而有意冷着自己,才总不出现。
姜归辛只能自己琢磨一个破局之法。
姜归辛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很怕惹南决明反感,也不甘就此安静沉默,又怕南决明把自己淡忘。
他总得寻个法子,找个好的契机,才好去敲南决明的门。
却没想到契机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的是一个富商,名叫钱海荣。他是某位VIP介绍过来的朋友,因此姜归辛亲自接待。
姜归辛把钱海荣请进画廊贵宾室,让员工奉上香槟与精致茶点。
那钱海荣粗略看了一圈,点名就要全画廊最贵的那一幅画——这让姜归辛微微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他这种体量的新开画廊里,一般是不会有这个价格的画的。
这还是姜归辛在海外淘画的时候一眼相中,也不顾原价价高、又不顾艺术品关税税费,一意孤行带了回国。
成本放在那里了,姜归辛又喜欢它,因此定价便不低。
员工们对姜归辛这个行为是很意外的,但也不好批评老板,只好都笑着说:“看来姜总对这幅画很有信心!”
姜归辛却摇头,心想:哪里是我有信心,不过是兜里有钱,就可以任性罢了。
姜归辛想起自己当年贫穷的时候,总在橱窗徘徊,看着心仪的东西,只能望眼欲穿,回家怒啃白米饭,为了抚慰心灵,比平常多放一块腐乳拌饭。
而如今为这幅画一掷千金,好像也是弥补心中某个缺口。
仿佛在跟自己说:现在自己也有资格有钱任性了。
姜归辛也不指望这幅画能很快卖出——甚至,他想或许这幅画一直在这儿了,那也不错。
他挺喜欢这画的,每天看着,心情也好。
于是,他便笑着对员工解释说:“这样的画,放在这儿当镇店之宝,也是很有牌面的。”
众人听了,便了然:镇店之宝?哦,原来老板压根没想过这幅画能卖出去啊。百万大作就买回来放着当个摆设放着,真是万恶的有钱人。
姜归辛当年望着从专柜把自己求而不得的商品抱出的人暗叹:以我三个月生活费就买个杯子,万恶的有钱人!
现在倒没想到,轮到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万恶有钱人”了。
姜归辛买画之后,就知道这幅画大概只能当十年甚至更久的“镇店之宝”——所谓镇店之宝,就是贵得卖不出去的玩意儿。
他把那幅画挂在画廊里的时候,深知这或许只是一种仪式,一种向过去的自己和那些对财富心心念念的日子致敬的方式。他想起了那些年轻时在寒冷的街头,站在橱窗前,凝视着那些遥不可及的艺术品的情景。那时,他的口袋空空如也,梦想却丰满如海。
如今,他远渡重洋,一掷千金,将这名画挂在显眼的位置,用最美好的灯光照射,仿佛在告诉自己,他已经实现了那些年的渴望。
但深夜时分,当画廊空无一人,他时常会孤独地凝视着那名画,所有的不安和匮乏感又会如潮浪一样涌上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