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70)
那一年他知道了裴小拾的家世,知道了裴华永,也知道了裴小拾的其他家人和裴小拾的身世。
之前送裴小拾回过几次家,只是看一眼那片老洋房,他就大概能想象到裴家的背景,如今才算是真正知道自己和裴小拾的差距。
最开始是裴家管家来工作室找过他一次,告诉他章秋芳在司机那里盘问到了裴小拾最近几年的行程,也从裴小拾口中逼问出了真相,而这件事裴华永已经知情。
裴家祖祖辈辈没出过一个同性恋,裴华永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当即喝令裴小拾跟万贺呈分手,而裴小拾自然不同意,现在已经被家里禁足了。
后来裴小拾找到机会跑出来,因为手机钱包都被没收,他只能哭着找家里保姆求来路费,然后打车来找万贺呈。
打车是因为他为了离开被锁住的房间,从二楼露台跳下来的时候崴到了脚,保姆看他脚踝肿得跟馒头一样大,这才睁只眼闭只眼含泪放他离开。
一跛一跛金鸡独立爬上七楼天台,再被万贺呈背下楼去附近卫生所,从卫生所跳着脚出来要去拉万贺呈的手,第一次被甩开。
裴小拾一下就崩溃了,转到万贺呈面前拉他胳膊:“你别生我气,我以后不这样了。”
裴小拾这时候腿脚不好,万贺呈只要把头转开,裴小拾就要很费劲才能绕到万贺呈面前。
“所以这就是你这个贵公子向我求爱的方式?”万贺呈垂手捏住他手腕,“今天从二楼跳下来,明天要从几楼?六楼?七楼?还是十七楼?”
裴小拾的眼泪风干在脸上,他看着万贺呈说这话时依旧冷静无表情的面孔,一下不知道万贺呈是不是也说了气话,因为万贺呈平时最不喜欢别人说气话。
“你说气话了……”裴小拾抬起胳膊蹭了把自己的脸,支支吾吾道,“是你说不能说气话,说气话降低沟通效率的……”
“无所谓。”万贺呈松开他,转身就走。
万贺呈步伐迈得大,裴小拾追不上,蹲在地上捂住脸哭出声:“万贺呈你等等我,我脚疼死了。”
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没感觉,单脚跳上七楼的时候没感觉,被大夫用力掰着骨头复位的时候也没感觉,但从家里跑出来却被万贺呈丢下的这一刻,裴小拾觉得自己从骨头到心脏都快疼死了。
他以为万贺呈不要他了,但万贺呈还是回来了,眼神冷得能杀人,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又蹲下把他重新背起来了。
“我爸有没有来找过你,”裴小拾趴在万贺呈背上哽咽道,“有的话你也不要怕,我们不分手他也拿我们没办法。我才不怕他。”
“你爸没来。”万贺呈回答他。
万贺呈确实一直以来没见过裴华永本人,最多只在电视新闻和报刊杂志上见过,所以此刻也不算说谎。
回出租房路上,裴小拾歪着脑袋,脸贴在万贺呈肩头,睡过去前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万哥,我好饿,想吃你做的饭了。”
裴小拾在家绝食了两天的事万贺呈不会不知道,昨天管家过来找他也说了这件事,结果今天一大早他在出门上班前就在自家门口看见伤了脚的裴小拾。
后来裴小拾拍着胸口说,好在《安眠夜》再有两个月才开拍,也就是明年二月,自己的脚还来得及恢复。
在管家上门找万贺呈之前,他就已经跟裴小拾失联了好几天,最后一次跟裴小拾有联系是裴小拾告诉他自己很快要进《安眠夜》的组了,他便以为裴小拾是进组去了,没想到再得知裴小拾的消息是通过管家之口,知道了那些不该让裴小拾一个人承受的事。
这天裴小拾躺在出租房床上,持续低烧了一整天,万贺呈没去工作室,在家照顾他。
裴小拾断断续续睡着不安稳的觉,被噩梦惊醒几次,发现万贺呈不在身边,就下床穿拖鞋去找,客厅、厨房、天台,不管在哪里,最后总能找到人。
还好,万贺呈一直在他身边。
裴小拾跳楼也要跑出来的事很快裴家就都知道了,管家也来过出租房附近,因为地方太偏僻,管家没办法直接找到裴小拾,就在小区外面给裴小拾打电话,说要带他去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以防万一。
裴小拾无论如何不肯跟管家走,管家没有办法,只能把手机和钱包重新给他送过来。
裴小拾收下手机,却把钱包还了回去,连带着里头的现金和银行卡。
“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裴小拾这么对管家说。
演戏这行不确定性太强,要挣大钱就有风险且周期太长——之前裴小拾拍的网剧因为没成功播出他到现在都没拿到片酬。
裴小拾目前的情况只适合跟其他大学生一样去挣快钱,胆子小却跟着舍友在周末去鬼屋兼职npc,几天不敢走夜路就换了份工作,搭乘长途公交摇摇晃晃进城又出城,在影视城里当背景板群演,拍到凌晨多拿了50块加班费,第二天直接累到在学校出晨功的时候站着睡着了,一脑袋磕在一旁柱子上。
裴家在裴小拾这里没了办法,但还能拿捏得住万贺呈,屡屡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抢走万贺呈客户,让他几个大单子接连打了水漂,这一点赔本买卖对大公司来说无关痛痒,但却足够重创一个刚刚起步、对每一单生意都投入百分百心血的小工作室。
次年二月,裴氏挖走了当时万贺呈唯一的合伙人杨煜。
杨煜宣布撤资,万贺呈对当时工作室的财产状况进行结算,退还了属于杨煜的财产份额——几乎是全部。
那天是周五,下班回去就能看见从学校回来的裴小拾,但万贺呈没有马上回家,他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他知道这件事怪不了裴小拾,从裴家跑出来,努力脱离裴家生存,连过年都陪他窝在这寒酸的破地方,从不在乎钱到闭着眼都在算钱,从被“星探”骗几千块眼睛都不眨到为了省一点打车费主动选择徒步两公里去最近的地铁站,从只演自己想演的到为了钱到处演背景板,裴小拾没做错任何事。
下周就进《安眠夜》的组,等电影开机能提前拿到百分之三十的片酬——这足够让他们换一套大房子租了,说这话时候的裴小拾,眼里的光万贺呈看过一眼就不会忘。
裴小拾没做错任何事,可也不算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什么才叫正确的选择?是选择分手吗?然后彼此忘掉这几年的所有一切,好像对方从来没出现在自己生活里一样。
万贺呈大可离开申城从头开始,不会叫那笼罩在上空的阴霾长久困住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拿裴小拾怎么办了。
会因为这种事犹豫,是这时候的万贺呈还没想跟裴小拾分手,但凡有一点分手的念头,他都能迅速做出决定。
在长椅上从晚上八点钟一直坐到十点,抬头可以看见顶楼的灯光,知道裴小拾现在就在家里等他,万贺呈却迟迟没有上楼。
他想起了小时候,想起那些年许淑英偶尔带他回一次云城,所有亲戚都跟避着瘟神一样避着他,好像挨着他了,就要对他这个孤儿负责了。
可是等他长大,却有了一个裴小拾排除万难也要紧紧抱住他。
他也因此第一次想要抱住什么。
第59章
杨煜撤资的事,裴小拾比万贺呈还郁闷。万贺呈凌晨醒来一次,眼睛睁开看见裴小拾虾米一样蜷起身子面对墙壁,肩膀一耸一耸的还没睡。
万贺呈碰他肩膀,他先是身子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迅速把脸埋进枕头里藏起来。
万贺呈摸黑下床,只找到一只拖鞋,就踩着一只拖鞋去拍墙壁的灯,没让裴小拾继续躺着,把人拉起来看见这人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肿了一圈,心一下就很重地沉了下去。
他劳碌惯了,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不会有感觉,但裴小拾的眼泪这一刻让他意识到自己也会疲惫,不是因为负重前行,而是看见自己再努力也只捞回一篮子空气。
“杨煜坏死了,让我见到他我要咬死他。”裴小拾捂着眼睛,已经哭得没声儿了,还能有小脾气,“把钱都卷走了,你的工作室怎么办?你已经这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