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拓(42)
“了解什么?”严拓反问他,“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在生病,那根本不是我。”
程延林有些无奈,抬起手想碰碰严拓的脸:“都是同一个人,怎么会不是你?”
啪——
严拓拍开程延林的手,极力压制着胸口不断翻腾上来的情绪,几乎要把舌头咬出血:“我那时候生病了,神志都不清楚,怎么是我?”
“对我来说都一样,我都喜欢。”程延林执着地把手凑过去,在严拓脸上碰了下,想让他笑一笑,不要突然变得凶巴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没有变。”
那是因为你被我骗了。
因为我在你面前装出正常人的模样,所以你根本发现不了我的丑陋,也看不到我皮肤下的血肉早已腐烂发臭。
闻不到吗?其实早就闻到了吧,只是没有说出来。
“我觉得厌烦透顶,”严拓说,“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你喜欢的也不是我,所以别再做这种事了。”
别再说什么不像话的当他男朋友,也别说要追求他,更不要把他当做正常人。
“严拓,”程延林叫了他的名字,“我不介意多向你走几步,甚至你站在原地等我就可以,但不要让我的举动变得毫无意义。”
严拓抬起失去神采的眼珠,像黑洞一样直直看着程延林:“喜欢我这件事,本身就毫无意义。”
程延林不算脾气好的人,有无数个瞬间他都可以头不回地直接离开,可他没有这么做。
甚至他还摸了把严拓的额头,用命令也是示好的语气说:“既然没发烧,就别再说会让我不高兴的话。”
可严拓并不动摇,他能感受到身上的伤疤在此刻都活了过来,像虫子般扭动着丑陋的身躯交错爬行,兴奋地啃噬着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灵魂。
看着遥不可及的程延林,严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程延林站在风中,被吹乱了头发,抓在手心的衣摆随着风的方向轻轻摆动。
他的目光总是很坚定,似乎能包容一切:“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想要人爱就要说出来,想被拥抱就自己先伸出手,不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把人推开。”
直白的话语几乎将严拓的心脏贯穿,本就强装出来的面具已经漏洞百出。
“我不需要被爱。”
他说的话毫无可信力度,就连程延林听完都觉得可笑:“所以你也不喜欢我?”
“是。”
“在窗户偷看我的人不是你,在楼下等我的人也不是你,是这个意思吗?”
严拓苍白的脸上出现惊愕,已经几近溃不成军。
可程延林并不打算放过他,一字一句地说:“严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自欺欺人?”
烟花秀结束了,音乐声和烟花绽放的声音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大批游客从游乐园里涌出来。
熙攘的人群由远到近,从他们身边穿过,脸上无一不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彼此讨论着刚刚精彩的烟花。
唯独他们两人与旁人隔绝,在热闹喧嚣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程延林全部目光都只给了眼前人:“严拓,虽然我能理解你大部分想法,但你也要原谅我没办法完全设身处地地想你所想,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他对周围的人群视若无睹,和每一个面对爱人无理取闹的人都一样,因烦心而蹙着眉,但又无可奈何地发不出火。
“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吗,你在自卑什么?如果是介意我们的初识,那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你自己来告诉我你是怎么样的人,我有信心保持对你的喜欢不会变。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推开我吗?”
即便正在被拒绝,程延林看起来也还是熠熠生辉,没有任何任务能遮挡住他身上的光芒。
他的强大无需任何人肯定,同时也不会因为被否定就动摇。
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毫无保留的爱。
“不论你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如果你介意以前的事,我可以跟你道歉,当初确实是我做错了,把你认错成其他人。”严拓像是说累了,暂停休息一下。也像是实在说不下去了,不得不收住声音。
但很快他就恢复过来,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执意要追求我,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工作了。”
如果要定义自己,严拓觉得他更适合当下水道里的老鼠,在阴暗潮湿的黑暗中苟且存活。
越是耀阳的事物越令他恐惧,能远远看一眼就够了,一旦离得近了只会控制不住想要逃走。
程延林表现出赤裸坚定的爱意不会让他欣喜若狂,只令他更加担惊受怕,怀揣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每日战战兢兢,直到哪天真的搞砸了才能松口气,觉得这才是自己应得的糟糕下场。
所以他把程延林的喜欢判了死刑,并将自己选定为陪葬品。
没有老鼠能自如地活在阳光下,一天两天尚且能装下去,时间久了呢?
到时候程延林总会发现他的真面目,会指责他的欺骗,还是会愤怒他的龌龊?
如果结局已经注定,还不如就让他一直生存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终生不见天日。
“这是你的真心话?”程延林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得到过这么巨大的挫败感,气极反而笑了出来。
“是。”
“你——”
“我没别的要说了,谢谢你,再见。”
得到一场烟花秀时间的美梦已经足够了。
再多待一秒严拓都承担不住,他转身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离去的背影决绝又果断,甚至都没回过一次头。
被留下的程延林站在路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烟,刚吸第一口就被呛到了。
刚刚严拓说的话在耳边打转,无限循环着,每一个字都戳心戳肺。
他咳得弯下腰,用手掌包裹住烟,将燃烧的火星攥灭,无语地笑了出来。
治好了病就是了不起,脾气都见长不少。
回到家严拓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严妈被吓了一跳,因为才收到严拓说晚上不回来吃饭的短信,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家了。
她去敲门,询问用不用热点晚饭,可房间里寂静一片,无人回应。
从疗养院回来后严拓很少会做出反常的举动,之前再怎么不舒服,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反锁门,任谁敲门都不理会。
严妈有些担心,但又不敢强行开门进去。
她惴惴不安地坐在客厅,等了好几个小时都不见严拓出来,只能回房间想第二天得问问医生。
因为担心严拓,晚上严妈睡得并不熟,梦里总是出现乱七八糟的画面,让她隔一阵就会惊醒。
在又一次被吓醒后,她听到客厅浴室似乎有水声。
可能是严拓半夜上厕所,她连忙裹着睡衣出去,果然看到浴室亮着灯,门开着一条缝。
她穿着拖鞋走过去,站在门口看到严拓垂头站在洗手池前,水龙头被打开,簌簌流着水。
“拓拓,你在洗什么呢?”
听到声响,严拓的背影顿住。
严妈把门推开一些,刚想走进去,严拓就转过身,露出后面除了一滩水以外什么都没有的洗手池。
严拓看起来和往常无异,衣服还是白天出门那套,回来后没有换下来,此时袖子被卷到手肘的位置。
“妈。”他的声音在空洞的浴室里响起。
严妈莫名有些心慌,右眼皮跳了跳,打起精神露出温柔的笑容:“怎么了,晚上睡不着觉吗?”
严拓垂下眼眸,抬起湿淋淋的左胳膊,手腕的地方因为被搓洗了无数次而变得通红,凸起的疤痕变得更加丑陋,像一团丑污恶臭的虫子寄生在那里。
他歪了下头,很是认真地疑惑地问严妈:“这些脏东西为什么一直洗不掉?”
严妈捂住嘴,眼泪无声砸在地板上。
得不到答案也没关系,因为严拓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