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潮(26)
他也是难得这样随性而为,如果身边没有小舟,在江寄眼中雪天徒步就和暴雨散步一样神经。
但爱不就是发神经?
这些江寄原本通通没兴趣、不会做的事,都在一秒钟内打自己的脸,然后无师自通。
江寄已经默默地开了室内的暖气。
小舟抒发庆幸:“我去关窗户。还好回来路上已经烧上水了,要不然这会还要等着。”如果不是家里窗户没关,提前开暖气也是无济于事,江寄也会一并把暖气开了。智能家电如此方便,小舟上一次还是土包子吃瘪,根本没有家里装监控的概念,现在就已经自然翻身做了主人,这些东西都会玩转。
江寄却让小舟停下来。
用行动。
黑暗里江寄有些模糊的脸、温热绵长的鼻息、和那种成熟男人身上的安全感,明明他们有过更贴近的距离,拥抱都常态,这些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但可能是没点灯,小舟心里突然有些发慌。因为屋子是黑的,因为黑暗没那么光明正大,甚至因为黑暗什么都可以容纳,所以也有别的情感暗自萌生。小舟这会才后知后觉早先他们在黑暗里牵手下楼梯,和现在一样。
太静了。
没发现还好,一旦察觉,小舟就觉得什么都忽略不了。什么都来,一通乱来,脑袋嗡嗡心脏咚咚,吵得小舟很烦很慌,程度堪比一万头小鹿在他心里集体撞墙,这是干什么,这是在搞自杀,所以大雪真凶猛,他竟然这么快就冻生病了。
而江寄只来摘他的鹿角。
就是那个他玩得太高兴以至于完全忘了自己头上还带着圣诞发箍的那个鹿角。
“头发湿漉漉的,你先去洗。”
江寄就特会管小舟头发滴水这点。
表面上看,江寄只是用动作代替口头提醒,非要说,那是他们离得近,江寄顺手,江寄心好。但小舟在心里把自己驳倒,并言辞凿凿,别人摘发箍都是手伸过去直接拿的,但江寄的手掌从下往上,那个抬的过程,手指擦过他的耳鬓,于是小舟一路烧上来。但究竟有没有碰到,又只是好像。
小舟说不清楚,小舟觉得自己哑巴吃亏,他涌现出一股奇怪的慌乱、紧张、窃喜、甚至是一点点埋怨。
他笨拙地想要快点知道。
但最后只确定,他心里头没有一万头小鹿,只有一头,就是这个带鹿角的自己。
江寄很敏锐。
“躲什么?”
要知道,可能小舟就是往后躲了一两厘米?
“什么、什么?”
小舟的磕巴,结果仿佛一种恰到好处的设计,变成反问,变成你进我退的探戈。
江寄就进了一步。
“我说,你后退做什么,躲我?”
胡说八道!
小舟着急死了,论口头战他一定是打不过江寄的,而现在的情形简直就是第一次小舟见到江寄戴眼镜的复现,小舟现在只能庆幸江寄没戴眼镜。
“乱讲……你替我收好,我要去洗澡了。”
对,
小舟说服了自己,
他现在就要说服江寄。
“哎我去快快地冲一下,热水器是不是已经烧满断电了,先生你再烧一下呗。”
他跑了,鹿角留给江寄,是自救成功。
毕竟每一个戴鹿角的人最后可能都免不了撞墙。
可当小舟闯进浴室,点亮灯的那一瞬间,他看清的是他自己潮红的脸。比任何一刻都要红,什么大夏天在柏油路上被晒伤的红,什么大冬天被冷风刮裂的红,通通都不算什么了。
那难道江寄是在伤害他吗,而且是最严酷的那种刑罚?
但小舟又不想承认这点。
前头所有的快乐,都被这一刻浴室的顶光驱逐。小舟这时候才有了心情去想,为什么事情的发展最后会变成这样。今晚唯一的不快乐,甚至这段时间唯一的不快乐,它在小舟的脸上留下这么明显的鞭笞伤痕。小舟明是非,知道这怎么能怪江寄,于是他只能怪自己。
好像自己把什么搞砸了。
再细究下去,好像他逃进浴室的行为也是一种错误。
因为他落了一对鹿角。
小舟郁闷地把脱下来的衣服甩在洗手台上,懒得看镜子里的自己哪怕一眼,闷头冲进了淋浴间。
热水从上至下地冲刷他,于是他就忘了其实他真正犯的错误是没有再仔细想一想,脸上的红到底是一种痛苦的惩罚,还是一种爱的悄悄发芽。
……
小舟一晚上都沉浸在低落情绪里,因为时间实在太晚了,后来他竟没注意江寄又是什么时候进去洗澡的。本身就已经玩累,后来又郁闷得累,小舟没怎么收拾就睡,迷迷糊糊,听到一点吹风机的声响。
他下意识摸自己的脑袋。
是干燥的。
他放心地把头埋进被子里,想必不是江寄来催他吹干头发。
浴室里真的有吹风机在响,是江寄在用。
他吹完头发,还要吹别的。
拿黑笔拿粉笔拿触控笔的手,拿红鹿角,耐心细致地吹干。小舟根本不知道,江寄在他逃跑洗澡的时候一直握着这对鹿角,现在还要带进浴室来打理好,吹干,呵护,带着一丝过度的投射保护。在这个他和小舟都共同洗了澡留下热气的浴室。
江寄是如此给浴室定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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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憋了一天的东西,到底不如一气呵成写的东西,有时候真是要看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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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小舟做了个梦。
之所以清楚地知道是梦,因为梦里江寄在辅导他功课。
不再是礼貌而私密的个人空间,小舟的桌子也挪来书房。两张桌子一高一矮,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而他们人也要配合桌子并排。
小舟埋着头,他怎么仔细辨认都看不出练习册上写了什么题目,只能根据江寄在这里而推想,也许是语文。
江寄就是平时去上课的衣着,小舟眼睛看不清,鼻子却坚定——那是他们现在在用的马鞭草柠檬的沐浴液香。
那么江寄现在应该才洗完澡。
小舟心神不属,题压根做不清楚,更不要说卷子本身就无题可做。
可这样江寄都不管。他单手拿书,两根手指托着厚重的书脊,沉浸在自己的学问研究里,是小舟最不能要的老师。
这个老师不称职,在梦里小舟也很坏。他越做越烦,转笔、摁笔端的弹簧,最后没个正形地趴在桌子上,然后就被捉拿。江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典籍中抬头,握住小舟的右手,那份力道如同隐性的戒尺,带着一点训诫。
江寄的强势在这个梦里展露无遗,他捉住小舟这只手,就好像这只手是他的了,挟持着小舟一起握笔,就开始答题。
笔在自己手中,但小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他的走神很快就被江寄指出。
“你分心了。”
江寄惩罚他,手指分开小舟的手,每一根都伸进小舟的指缝。
笔滚到地上。
……
小舟吓醒了。
当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江寄后,小舟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庆幸,好像害他的只会是梦里的那个“江寄”,而现在的这个则让他身心依赖。
江寄被小舟吵醒了,问:“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比往常要低一些,像最温暖的被子,引得人要埋到他的怀抱里去。
小舟点头,脑袋整个地往江寄肩膀上蹭,和江寄嘟嘟囔囔地告状。
“你训我了刚才……”
“什么时候?”
“梦里,说我做题态度不认真。”
听起来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