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48)
但似乎几千块在这位层禄族言官看来也贵了,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这东西只要几千块。
“太贵了,我不能随便要你的东西。”他摸了摸模型,说话间轻轻扯下来,最后还是婉拒了。
我有些着急:“我以前也经常送你小裙子,你不是穿得挺开心吗?”
他皱了皱眉:“我哪有开心?而且测试服的钱最后都会退……”
他一下子闭上嘴,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虽然我们各自都知道对方在《答题岛》里是谁,我知道,他也知道,但我们从来没有以柏胤和摩川的身份互相讨论过这件事。
一开始可能是因为介意和嫌弃,到后面,慢慢它就变成了另一个心照不宣。七年一过,初时,它更像是一个谁都不能提的禁忌,而现在,随着我和摩川关系的缓和,它有了一些解禁的趋势。
只是,就如小孩子学步最难是跨出第一步,让摩川能够和我畅所欲言,除了耐心,别无其他,催不来更急不来。
我们之间横陈的不是遥远的距离,民族的差异,或者性别那样简单的东西,那是一条宽广无边,又凶险异常的河流。上面结着一层看似牢固安全的坚冰,我在这头,摩川在河的那头。
我们小心地摸索,每踩下一步,就向着彼此更近一点,每踩下一步,对脚下湍急河流的恐惧也变得更少一点。
看出摩川并不想现在聊游戏的事,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结:“珠宝首饰做出来就是给人戴的,那给谁戴不是戴?这条项链本来我也不打算卖,与其放在保险箱里积灰,不如让它被最合适的人佩戴。”
这话要是给杭嘉菲的粉丝听见了,一定要气得吐血,但我不在乎。我的东西我做主,想给谁给谁,哪怕皇甫柔因为我的这个决定气到要跟我散伙,我也认了。
“我……”摩川还待要说什么,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看了眼,是陌生号码,只当是骚扰电话,接也不接就按了。
“就这么说定了,平时项链你戴着,我要是哪一天要参展了……”我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又响了起来,还是之前那个号码,“参展了就再问你借回来。”皱了皱眉,我最终还是接通了来电,“我接个电话。”
本以为就算不是骚扰电话,大概率也是快递之类的,结果来人大出我所料。
对方自称击竹寺的义工,打电话来,是因为江雪寒死了。
“谁死了?”我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但我无法理解它们连在一起的意思。
对方顿了顿,重复了一遍:“悬檀师太方才圆寂了。”
我没有再问问题,直接挂断了电话。
摩川看了看我紧握的手机,问:“出什么事了?”
“我可能接到诈骗电话了。”我心里认定了那是一种新型诈骗手段,如果我再听下去,对方就会一步步套出我的账户,让我心甘情愿给她转钱。但脑海里同时也有个声音,让我去击竹寺,快去确认一下。
我急步往门口走去,握上把手,一下子想到摩川还在,我把人带来的,总不能就这么把他丢下。
于是回头问他:“我……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确认点事儿,参观可能要到此为止了,你是我给你叫车回去,还是……和我一起?”
“我和你一起。”他没有多做犹豫,拿上合同快步朝我走来。
上了车,我设好导航直接就往击竹寺去了,路上给柏齐峰还打了个电话,问他最近有没有江雪寒的消息。
“你妈?没有啊,她怎么会跟我联系,你……”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我挂断了。
分明才下午三点,远没有到下班高峰,高架却仍然很堵,加塞现象也很严重。在又一辆车不打转向灯从边上车道猛插到我的前方时,我再也忍不住,狂按喇叭发泄自己的不满。
队伍停止不前,整条高架上充斥着我刺耳的鸣笛声。
“柏胤!”摩川忽然靠过来一把按住我的手腕,“冷静点,别按了。”
他的声音宛如戈壁滩上的甘霖,解了我心中急火,我几乎是立即从盛怒状态平复下来,将手从喇叭上移开了。
“对不起,我有些着急……”我这才想起跟他解释自己这么急迫是要去哪里,“我以前跟你说过吧,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爸娶了新老婆,我妈则在尼姑庙出了家。这么多年,我妈一直专心修行,和亲人断绝来往,谁也不见,就连几年前我姥姥病重,我求她去见姥姥最后一面,她也没露面……”
我在击竹寺外等了一天一夜,什么办法都用尽了,闹得寺里差点要报警,她只让义工出来跟我说了一句话。
“悬檀师太不见客,檀越回去吧。尘缘已尽,莫生挂碍。”
没几天,姥姥就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到最后都没能见到她那不争气的独女。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不再去击竹寺,不再奢望将那已经出了世的人,再拉回这凡尘俗世。
“你说怪不怪?我虽然这些年也见不到她,她是死是活好像对我都没有分别,但突然听到别人说她不在了,我心里还是不能接受……”
摩川安静地听我说完,想了想,说:“由爱故生忧。你怨恨她,是人之常情;如今担心她,也是人之常情。这并不矛盾。去看一眼也好,放心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他专业对口的关系,只是平平淡淡几句话,我竟然就有种被安抚到了的感觉。
“嗯。”我勉强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击竹寺不在海城,在海城临省一个叫竹县的地方。那里以竹海闻名,不少电影都在那里取过景,击竹寺就在竹海最深处。
我们出发的时候已经三点,到竹县时已经五点多,天都黑了。
匆匆上山,寺门早就关闭,我敲了许久,才敲来一名眼熟的中年比丘尼将门拉开条小缝。
“恒慧师太,我是柏胤,悬檀师太的儿子,我今天接到电话,说我妈……说她去世了,我来确定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之前来击竹寺,好几次都是这位恒慧师太接待的,算是老熟人了。
“哎,悬檀师太……今天下午确实已经圆寂了。”寺门下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恒慧的脸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出几分晦暗。
她叹着气,告诉我江雪寒其实病了有两年了,具体生什么病她没说,只说是不好的毛病。
“这两个月,人都瘦脱相啦,你不见是好的。”恒慧师太满眼的慈悲。
我像是被一缕细弱的闪电击中了,没有刻骨铭心的痛,就是麻,从头麻到脚,连说话都不利索。
“她现在人呢?”
“下午已经拉去烧了,以后她的骨灰和牌位会供奉在寺里,你要是今后想见……倒是可以见了。”
恒慧师太快人快语,说话没那么多讲究,这冲击对我却着实有些大,我腿里一下子没了力气,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所幸被摩川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下去。
恒慧师太吓了一跳,将门更打开一点,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没事儿吧?”
我浑浑噩噩摇了摇头:“没事。”
她竟然最后一面都没有让我见……
挣脱摩川的搀扶,我转身往山下走去,隐隐听到他在身后向恒慧师太道谢的声音。
遥记得大三那年严初文生日,我说我请客,让严初文叫上摩川,三个人在学校附近吃了顿小火锅。吃好饭出来,还没走两步,就看到马路上有一只被撞死的小猫。
别人看了避之不及,我却觉得它可怜,回头找火锅店要了只袋子,跑去把小猫尸体捡了。
“你拎着它去哪儿?”严初文追在我后面问。
我四下看了看,钻进一处绿化带:“埋了它!”
黑不溜秋的,严初文没进来,反倒是摩川跟着我进来了,还帮我一起拿树枝、石块挖了个坑埋小猫。
“太可怜了。”将小猫放进坑底,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是一样的命,怎么有的投胎成了人,有的就投胎成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