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17)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深山诱拐案,既然是家务事,就不大好管了。
我丢了石头,在门口蹲下,隔着门板与里头的人说话:“你做错了什么事?”
这次,对方沉默得更久。
见他迟迟不开口,我刚想说算了,里头就又响起少年低哑的声音:“我姐姐……被一个坏男人欺负了,我想帮她把坏男人找出来,替她出头,但我从小就被抱给现在的这个父亲收养,他觉得我应该切断与过去的联系,不该再把姐姐当做亲人。”
真绕啊。我思考了会儿,勉强是把他们的关系理清楚了。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他凭什么干涉你的人生?就是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被欺负了,你路上遇见也是可以帮她出头的,换亲姐姐怎么就帮不得了?”
那时候柏齐峰已经跟我妈离婚,二婚生的女儿都能走会跳了,我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父亲”这个角色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严初文家养的狗。
“别听你爸的,你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渣男人人得而诛之,你没错。”我斩钉截铁道。
“……你是第一个这么告诉我的人。”他像是感叹,又像是释怀。
木门动了动,不一会儿,从门下再次探出一只手。不同的是,这次手上攥着团金光闪闪的东西。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串项链送去给我姐姐。告诉她把项链卖了换钱,再告诉她,让她不用担心,就算所有人都不帮她,我也会帮她的。”少年的语气没有一丝迟疑。
乐于助人是美德,更何况那会儿我已经猜出来,门里的正是前一天在树下被打的那个少年。
我接过他手里的项链看了眼,那是条纯金的链子,吊坠是个六角形的金盒子,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嵌满了绿松石与珊瑚。
我姥姥从年轻时就喜欢收藏各种珠宝首饰,她那些项链、耳环,天天换着戴,两个月都能戴不重样的。记得她的收藏里也有这么一条项链,镂空的金盒子可以打开,里头是一小块印着经文的稠片,姥姥说那是护身符,她花大价钱请的,可贵。
我掂了掂手里这条项链,比姥姥那条更沉一些,想必也更贵一些。
“你姐姐住哪里?”我问。
对方斟酌着言语,用最简单易记的方式把去姐姐家的路告诉了我。
我心中默记着,将项链踹进兜里。
“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拿着东西跑路了怎么办?”木板拼就的残破木门上,有些大大小小的缝隙,我试图透过缝隙去看柴房里的人,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山君指引你到这里来,一定有祂的道理。”少年道。
我撇撇嘴,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跟山君有什么关系?我是自己走过来的!
“那我走了,等我好消息吧。”说完我起身拍了拍裤管上的土,转身再次偷偷摸摸地朝着来路离去。
第12章 不说谢谢吗?
循着少年给我的地址,我来到一间破烂寒酸的小院。聊胜于无的篱笆门后,是一大一小两间矮矮的土房。外头很亮,但屋里头又暗又冷。
“白珍姐姐?”我站在门外,朝昏暗的室内叫了声,答应我的声音却从身后更小的那间房子传来。
房顶的烟囱升着袅袅白烟,应该是间厨房。我往那边走的时候,里头的人正好也走出来。
对方不知道有没有满二十岁,长得非常漂亮,眉眼深邃,睫毛浓密,瘦弱的肩膀上绑着一只布包,一个大概一岁左右的小男孩正趴在她肩上睡得香甜。
她似乎正在做饭,手上拿着一柄长勺,见到我,惊讶地站住脚步:“你……你找我?”
她的夏语说得意外地还不错,甚至比我们的向导还要好。
“你弟弟让我来的。”我掏出兜里的项链,想了想,又掏出自己仅有的两百块钱一起塞了过去。
这姐姐自己看着都跟孩子一样,还带着个孩子住在这种看起来随时要塌的房子里,实在有些可怜。
“弟弟?”她愣愣地重复,表情很奇怪,像震惊,又像对这个称呼感到陌生。
“他让你把项链卖了换钱,这两百也是他给你的。他还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就算所有人都不帮你,他还是会帮你的。”
我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她长得好看,连哭都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破碎感。
边哭,她边推拒着手里的项链和钱,试图将它们还给我:“我不能……不能要他的东西,他会被频伽惩罚的……”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频伽”是他们对言官的尊称,只以为少年的养父叫频伽。
“已经罚了,你不要就白罚了。”我左避右让的,一步步后退,“东西带到了,话也带到了,那我走了哈!”说罢我转身一溜烟就跑出了院子,愣后头白珍怎么叫都不停。
为防严教授他们醒了找不着我,我先回了一趟住的地方。
“柏胤你去哪儿了?我还在找你呢!”严初文见我进门,手里握着筷子,举着包子就迎了上来。
“出去走了走。”我没有多言,直接坐到桌边从盘子里够了包子就往嘴里塞。
菜馅儿的,还挺好吃。
“慢些吃。”严教授将一杯热牛奶推到我面前,道,“等会儿我们准备去鹿王庙看一看,初文也跟我们一起去,你去吗?你要是不去,就待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不是不给去吗?怎么又能去了?”
严教授嘿嘿笑了笑:“走了些关系。”
这年头,真是哪里都要关系。
我点了点头,表示想跟他们一起去。
吃完早饭,我看盘子里还有多的包子,用纸巾包了,偷偷塞进兜里。
前一天带领我们参观村子的向导继续带领我们又去到鹿王庙,一大群人爬上山顶,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的男人一身白袍,面孔瘦削,正是昨天打人的中年男人。
向导开口就叫他“频伽”,态度十分恭敬,本来我还有一些不确定,这下算是彻底坐实了他是少年养父的身份。
严教授他们忙着和中年男人说话,连严初文都一脸神往地跟着进了殿里,左右没人看着我,我一个人就偷偷溜到了柴房那儿。
树荫下,那间外墙布满了枯藤的柴房看着既萧条又破败。别说那摇摇欲坠的门板,就是墙壁,我感觉一脚都能踹烂。
“给。”我将包子从门底下塞进去。
还留有余温的包子隔了好一会儿才被取走,又过了会儿,里头传出很轻的一声“谢谢”。
“话和东西我都带到了,你放心吧。”
隐隐地,能听到门里少年像是卸下了什么心头重担般长长吐了口气。
“谢谢。”他再次跟我道谢,声音更清晰坚定了几分。
我不自觉笑起来,拨弄着脚下的小石子,道:“小事儿一桩。”
之后,就开始了一些没营养的闲聊。
“你夏语怎么这么好?”
“学校教的。”
“你爸经常打你吗?”
“做错事的时候会打。”
“昨天那个也是我你认出来了吗?”
“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够吃吗?不够我再给你去拿点饼干。”
“够了,不用了……”
就这么聊了大半天,都快中午了,神庙门口传来人声,严教授他们终于是要走了。
我掏了掏裤兜,掏出一颗太妃糖,捏在手心,从门底下送了进去。
“给你吃糖。多吃糖,心情就会好,伤口也就没那么疼了。”说着我摊开掌心,等着他将糖取走。
像是某种谨慎又敏感的动物,微凉的指尖碰触到掌心,没有立刻拿糖,而是停顿了两秒才一下把糖拿走。
“你的手心……”
拇指按了按有些痒的掌心,我看着自己掌根处的那道红疤解释道:“小时候摔跤摔的,伤好了,疤消不掉了。是不是刚刚吓一跳,以为我手划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