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游入海(51)

　　“是呀！艺术可以给人力量，舞蹈也是一种艺术，为什么不试着喜欢一下呢？也许这样你就会找到自己的热爱与寄托了。”男人说道这里，声音里染了愉悦。
　　少年身躯震了一下，看着男人那认真而诚恳的面容，思维有一瞬间的凝滞：如果我做到了，是不是……就可以变得像他一样好了？
　　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相遇罢了，少年却深深记住了那个画画的人，记住他手上的温度和眼底的温柔。
　　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舞台上，目光一直落在前排含着鼓励微笑的人身上，似乎想要证明什么一般，第一次用心且卖力地跳了一支舞。
　　“主人，您相信么，有时候就是一段看似微不足道的经历，却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所谓精神与灵魂的救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于幽从回忆中走出，说道，“其实那天，是那个偏执的小少年最后一次逃跑，他知道一定不会成功，但还是想要试一试，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死心了，然后打算回去与这个世界正式告别。”
　　“可是那之后，他开始重新思考生活的意义，静待时机，甚至能够接受院长所有的安排。不再无谓地挣扎反抗，重新思考舞蹈能够带给他东西。”
　　于幽凄然一笑：“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奇怪，当你不断挣扎时，泥沼会将你越拉越深，可当一旦你与它和平相处了，它便如水，会将你轻飘飘托起。”
　　“也是在那一年，他曾经无比痛恨的院长竟然染了绝症，苦苦挣扎三年。也许是被那曾经触及过的温度感染了，少年竟没有多少他曾以为的快意。”
　　“其实院长不过也是一个被生活摧残的可怜人罢了，于是他每天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吃穿住用，甚至按摩散步，可谓无微不至。不过即便这样也没有换来那人的一句温柔言语，甚至死前还死死抓住少年的手，想要拖他一并离去。”
　　于幽讲完这些，长长舒了一口气，释怀地笑了一下：“可又有什么用呢，少年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摧残摆布的小男孩儿了，他庆幸自己没有变成下一个院长。他有了自己的希望，有了自己的梦想，有了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坚定信念，谁也无法动摇。”
　　柳如海静静听完，轻轻抚上了于幽面庞，看着他如今平静而温润的双目，开口道：“辛苦了。”
　　“主人……”方才的沉痛回忆没有令他掉半滴泪水，却因为男人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瞬间泪流满面。
　　他从长椅上起身，缓缓跪在松软的草坪上，举目凝望着这十年未曾从心间抹去的面容，哽咽道：“主人，对不起……我……从来不像您想象中的那样纯粹。我是带着不敢开口的秘密来到您身边的……您无数次问我想要什么，可我不敢说，我想要的就是能够得到您的一个回顾，一声问候，如此就足够了……”
　　“早些时候，我以为爱上了跳舞，所以用尽全力考上最顶级的舞蹈学院。可当这一切抓到手中的时候，我才渐渐发现，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后来……我从各种报道中听到关于您的消息，才终于明白，原来我想要的东西只是那个夏天属于您的温柔。”
　　他拉着男人的手，用湿润的面孔在那温暖的掌心上蹭了蹭：“我可以接受您任何的惩罚，只求您能够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试着让我留在您身边的机会，求您……求您……”
　　柳如海看着泪如雨下的于幽，心中千丝万缕，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他将人从地上拉起，说道：“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第0056章 两心相依3
　　柳如海带着于幽再度到了四楼，这一次，他打开了另一扇封锁的大门。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投入室内，微尘轻舞，无数红色绒布覆着画架，满满当当涌至眼前。
　　男人走到其中最大的一幅旁边，用力将那绒布扯下。
　　一瞬间，纷纷流年被挤压殆尽，倥偬过往均已成烟，一眼与那年重叠。
　　还是那清透的天、碧蓝的海、破浪的船、跳跃的鱼、自由的鸟……
　　心上的褶皱被瞬间抚平，于幽再也抑制不住惊讶，急促地叫了一声：“主人！”
　　柳如海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将那单调的红变为无数绚丽的彩。而后缓步走到呆愣在原处的于幽面前问道：“熟悉么？”
　　“主人，这……”他怎么可能不熟悉？那些画面，即使只看过一遍，却如刀刻斧凿般印在脑海中，成为永远难以忘怀的珍贵记忆。
　　“这些画……当初不是被卖掉了么？”于幽清楚记得，这些画都被以不菲的价格拍卖了出去，所得款项均被捐献。然而此时，他们竟然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令他仿佛穿梭回了那个夏日。
　　“我又给他们一一买回来了。”男人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因为我记得有一个固执而阴郁的小少年，把每一幅作品都赋予了新的含义，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这幅画真实是在表达什么，事后我越想越不对，就托人重新买了回来，一张不漏。”
　　“主人，您……您还记得？”于幽有些激动，这么说来，主人是记得他的？
　　“当然记得，因为从来没有人那样蛮横地对我讲话。”柳如海笑笑，“只不过我没能将那人与你联想在一起，毕竟，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我感觉不到半点相像之处。”
　　“主人……”于幽羞愧地抿了抿唇，“我那时又傻又固执，惹您烦心了。”
　　“我觉得还挺有趣的。”男人拉起于幽握着衣角的手，“我很高兴看到曾经干瘪瘦弱、满身戾气与偏执的少年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那是因为遇到了主人……”于幽被男人提到过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时的他实在是太不堪入目了，于是急急道，“如果没有您，我可能早就不知道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了。”
　　“可我并不觉得我做了什么。”
　　“不，您给我了希望和指引，让我知晓了生存的意义，这已经足够了……谢谢您！”
　　千万人中，有谁能够一生有山可靠，有树可依？倘若有一个人，愿意牵引你、呵护你，那将是何其有幸。而于幽庆幸，当下这个人就在身边。
　　“可我更想谢谢你，”男人给了于幽一个温暖的怀抱，抚摸着他后脑的软发道，“如果不是曾经遇到过你，将这些画留了下来，我可能也不会在亲人离去，麻木复仇时还保存一丝理智，从迷茫与痛苦中走出。”
　　“主人……”于幽想要抬头，却被男人重新按回了肩上，“听我说完……我在想，命运真的很神奇，让两个陌生人以这样的方式纠缠在了一起，给予彼此希望和救赎。”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男人扶着于幽肩膀，令他直视自己的目光，“你说你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可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没有目的的呢？”
　　于幽觉得自从跟男人在一起后，他的泪水似乎成了开闸的水库，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下流，他意识到此刻这样的行为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于是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将泪水挤得从腮边连连滚落。
　　“好了，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么？”男人笑着问道。
　　“没有了，主人……”于幽愧道，“我再也不会欺瞒您了。”
　　“这才算乖！”男人弹了一下小奴隶饱满的额头，微微笑着。
　　于幽轻轻“唔——”了一声，揉了揉被弹红的额角，窝在男人怀里撒了个娇，久久没有起身。
　　“我们一起看看这里。”半晌后，柳如海牵起于幽的手，就如十年前那般自然随性，带着他从一幅又一幅画作前经过。
　　“好久没有动笔了……”一圈转下来，男人轻声感慨。
　　“主人要不要再画一幅？”于幽兴奋地建议。
　　男人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绽出一抹笑意，打量了一下于幽，笑道：“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