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16)

　　池一旻现存的记忆乱七八糟，没什么规律可循，但还记得这件事。
　　依托着一届又一届的学子，这条街上诞生了不少家餐饮老字号，有些甚至还成了H市的城市名片。这几年市政在特色文化街区建设上下足了功夫，又托互联网经济的福，这条原本以学生为主要客流的商业街，如今成为了外地游客必来的打卡点。
　　隋聿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假装被路边各色琳琅满目的店面小摊儿吸引。
　　其实不完全是装的，他在这附近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条街上。
　　眼看他要撞上前面的姑娘，池一旻提醒他：“注意看路。”
　　隋聿轻咳一声，收回视线。
　　见池一旻熟门熟路的模样，隋聿继续试探，“你读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
　　“还成。”池一旻领着隋聿往前走，避开了一辆迎面而来的手推车。
　　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情侣，隋聿随口开起池一旻的玩笑：“过去经常带对象来这里约会吧？”
　　谁还没有一段校园恋情呢。
　　“没有。”池一旻顺着人流，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再次发表了他的抠门言论：“这里的东西还挺贵的，性价比不高。”
　　“我总算知道极星是怎么有今天的了。”隋聿说：“原来都是池总您抠出来的。”
　　窄窄的街道上游客川流不息，两人几乎是被人潮推着往前走。道路两边摆满了各色小摊，空气中烟雾缭绕，花花绿绿的招牌连成一片，大喇叭里循环着卖力的吆喝声，走出老远还听得见。
　　几个少男少女拎着书包，打打闹闹地从隋聿身边挤过，险些打翻了架在路边的果汁桶，惹来店主无奈的笑骂。
　　置身在这闹热的烟火里，隋聿始终是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年少他也曾经单纯过肆意过，但青春就是这么宝贵，过去了就不再有了。
　　来到一家烧烤摊前时，隋聿放缓了脚步，抬手揉了揉眼睛。
　　这段日子隋聿工作太忙用眼过度，今天对着电脑工作时又没戴那副防蓝光的眼镜，这会儿被油烟一熏，眼眶有些发痒，忍不住一直用手揉。
　　“别揉。”池一旻早就注意到了隋聿的小动作，他抓住隋聿一直揉眼的手带着他离开人群，来到一扇红色的大门旁站定。
　　“干什么呢池一旻？”两个大男人在僻静的墙根儿拉拉扯扯，隋聿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池一旻倾身靠近隋聿，动作隐隐透着暧昧，脸上的表情却像个正人君子，”别动，睁眼。”
　　隋聿睁大了眼睛。
　　池一旻又往前靠近了几分，抬起隋聿的脸，迎上墙上一盏白色的小灯，突然其来的白光让他的睫毛颤了颤。
　　适应眼前的光线后，隋聿被迫看向池一旻的嘴唇，这会儿他也顾不上眼睛上的那点儿痒了，目光随着那唇峰上下移动，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往来学生的谈笑声，店主们操着各色方言的吆喝声，大鱿鱼下铁板的滋滋爆油声，所有的声音都随之远去，隋聿觉得四周安静极了。
　　池一旻的气息自上而下倾泻而来，隔绝出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小世界。
　　“眼睛里没进东西，就是有些红。”池一旻用矿泉水简单冲了冲自己的手，掀开隋聿的眼皮看了一眼，说，“可能是太干了，去前面的药店买瓶眼药水，滴上就好了。”
　　冰凉湿润的手指抵上隋聿的眼睑，指尖残留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到下巴，要坠不坠地悬在那里。
　　“哦，谢谢。”隋聿的表情有些僵硬，末了又硬绷绷地补上一句：“可以松开了吧。”
　　池一旻怔了怔，退开半步，气氛陡然坠入尴尬。
　　就在这份尴尬不知该如何缓解时，身旁的红色大门突然从里面向外推开，一团壮硕的人影从门后挪了出来。
　　来人是个胖子，他也没想到门边能杵着两个大活人，被吓了一大跳，连连拍着胸脯：“哎呀，吓死老子了，怎么搁这儿谈恋爱呢，现在的学生可真是，一点不收敛…”说到这里，胖子话锋一转，大惊小怪道：“哟，这是怎么了？都把人亲哭了啊？”
　　隋聿的眼眶通红，脸上流着水渍，确实像哭过一样。
　　他被这死胖子的脑回路噎了个正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然而更有口难辩的还在后面，待那胖子看清池一旻的脸后，一阵风似的蹿到二人面前，惊喜交加道：“老池？池一旻！真的是你？”
　　得了，还是个熟人，隋聿抬眼望天，心如死灰。
　　池一旻的反应远没有胖子惊喜，他松开了隋聿，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并不记得这个胖子是谁。
　　这胖子看上去和池一旻挺熟，担心他看出池一旻有什么不对劲，隋聿只得硬着头接茬，“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施展博。”胖子说，他是池一旻的本科室友，毕业后保研了，现在博士在读。
　　简单介绍完自己，胖子又看向隋聿，好奇道：“你是？”
　　隋聿特地回避了自己的名字，含糊其辞：“我是池总的朋友，幸会。”
　　胖子打量着隋聿，细细品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就是老池从中学时期开始就暗恋的那个白月光！”
　　不等隋聿否认，胖子就激动地握住池一旻的手，来回摇晃：“恭喜啊老池，总算是心愿得偿了！恭喜恭喜，祝你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第十三章 喜欢的人
　　胖子学历高，话也多，那嘴像是上了永动机似的，喋喋不休地描述着池一旻对他那个白月光是多么地痴心一片深情不悔。
　　隋聿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终于不想再听下去。他的心里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一样，有点堵，也有点疼，脸上却是笑的模样。
　　“对不住了兄弟，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隋聿打断了胖子的话，开玩笑似的说：“和你实话说了吧，我和池总刚刚在酒吧才认识的，还没想好去哪里开房呢，就遇见你了。”
　　胖子听完哈哈大笑，连声说不可能。之前他确实没见过老池的这个心上人，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不妨碍他武断地认定这个人就是隋聿。
　　“别欺负我这个老实人啊，我才不信，池一旻不是那种人。”他瞅了眼一脸严肃的池一旻，搂着隋聿的肩膀把他带到一边，说起了小话：“老池是真心爱你，这辈子除了你，他不可能和其他人在一起。以前啊我是真的有点担心，不过现在好了，他不用打一辈子光棍了。”
　　“唔。”隋聿的心里打翻了调味台，但也不忍心打破施展博的幻想，于是干巴巴地评价道：“真看不出来。”
　　他深刻地自我反省了一番，刚才两人在墙边动手动脚，确实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说是朋友吧，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胖子找的是池一旻，关他真真什么事，所以池一旻没有参与他俩的对话，操着手靠在一旁，始终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酷模样。
　　胖子问老池这是怎么了？隋聿解释说他是害羞，胖子说理解理解，多年单方面苦恋，终于心愿得偿嘛。
　　为了不让胖子起疑，隋聿又随便搪塞了他几句，就找了个借口，带着池一旻遁了。
　　胖子走后，池一旻恢复了正常，但之后的一段路，隋聿都没有怎么再开口说话。
　　但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就矫情了。隋聿小时候家境一般，过过许多年普通人家的日子。池一旻又是在T大上的学，对这一带很熟悉，虽今时的境遇不同往日，但两人谁也没有瞎讲究，入乡随俗，在街边找个张干净的小桌子，就地解决晚餐问题。
　　别看池一旻嘴上小气，三句话离不开没钱，但要他尽“地主之谊”时，表现得倒是挺大方。隋聿坐在塑料椅子上，刚滴完眼药水，面前的桌子就被各种小吃饮料摆得满满当当。
　　而池一旻自己面前只有一份最便宜的蛋炒饭，泛着油光的饭粒里夹杂着零星炒蛋，连一根火腿肠都不舍得加。
　　见隋聿迟迟不动筷子，池一旻疑惑道：“怎么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