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危险性竹马(50)
站外到处都是拉客的黑车和摩托车,但穿过路口,便是老旧的县际公交。门口有两台线上自助买票系统,安问刷了身份证,买了最近的一班。过安检进站,气还没喘匀,司机和票务员便在通道口嚷嚷了:“匍甸啦!匍甸的检票啦!匍甸的有没有?”
安问急急忙忙旋上矿泉水瓶盖,马不停蹄地奔过去检票,将箱子塞进车侧的行李架内,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除了第一次,他从未从外乡返回过这个小县城,因为他从未曾出去过。
想来,第一次的奔驰轿车真是神仙般的舒服了,那时他年幼,抱着小熊,从车后玻璃上看到县际公路尘土弥漫,两侧农田远得看不到尽头。
他问妈妈,“怎么还没到呀?”
妈妈抱着他的头,不住抚摸他的脸:“慢一点到才好。”
那时候他不懂这句话,如今懂了,因为一旦抵达,便是分别。
福利院的小朋友都知道他是被妈妈不要的孩子,别的孩子落地就是孤儿,从未在母亲身边感受过什么舐犊情深,安问不同,他是长大了才被妈妈不要的,所以是生物链的最底层。
妈妈为什么不要他呢?福利院的围墙有个小洞,他常常像只小狗一般趴在那个洞口往外望,望啊望,渐渐不再去想妈妈琚琴为什么不要他。梦里常常出现这一句“慢一点才好”,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她也是有一丁点不舍的吧。
·
县际大巴的座位永远充满难闻的皮革气味,窗户亦无法打开,安问没怎么坐过。晕车想吐的感觉强烈,车上没有呕吐袋,他匆忙撤出刚在便利店买面包时的袋子,强行忍了几秒,终于在司机又一脚刹车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就没完了,等两个小时后到了匍甸县城,已经只剩苦胆水。
“小伙子去哪里?要不要车?”黑车司机见他孤单年轻一脸天真,团团围了上来。
安问摇摇头,沉默着推着行李箱出站。
“我帮你啊,去哪里?价格好说的嘛,叔叔又不是坏人。”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都笑。都是些卷着衣摆敞着肚皮贪凉快的中年人,实在是没什么素养可言,见安问眉头紧蹙一言不发,意会过来:“是个哑巴。”
“哎哟。”
一阵同情的啧啧啧。
安问无动于衷,只想快快到公交车站,他还得在那儿转乘去小镇的乡际公交。
郑伯给他发微信,问他是否一切顺利。他老人家自然是有点私心的,在安家工作多年,把林茉莉和安远成都伺候得很好,人也衷心,但毕竟工资就是那么多,又不是旧时代的主仆关系,不能指望他百分百尽心。
郑伯家里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亲孙子,粉雕玉琢的,他每天只能视频看看,很是想念。安家人都去了国外,既然安问主动让他回家陪孙子,郑伯不能不心动。何况当时去接他时,是安养真和安远成去的,郑伯没跟着,并想象不出这里面的舟车劳顿。
安问不想让他于心不安,简短地回复:「顺利,已经到县城了。」
乡际公交四十五分钟一班,他□□坐在行李箱上,两手撑着拉杆,看着这座没有丝毫变化的小城。这里和宁市纬度相当,一样没有入秋的迹象,但更靠近海边,风里带着凉爽,吹拂起安问汗湿的刘海。
电动车从站前经过,后座的小妹妹拽着气球,瞪着眼睛看他,从呆滞到恍然回神。
“妈妈!好漂亮的哥哥!”童稚之声清脆,响在老榕树的斑驳绿荫下。
安问苍白着脸,对她扬起唇。少年双眸在正午后的光影下明亮。
·
任延以前所未有的自觉主动写了一上午题,奖励自己骚扰安问五分钟。
任延:「到了吗?」
小问号:「还没。」
还没?这是多远?要徒步走到东南亚吗?任延虽然搜过地图,但给出的交通方案太复杂,以至于他认定是人工智障的bug。
任延:「吃中饭了吗?」
安问拍了张自己啃了一半的面包:「在吃呢。」
任延仔细辨认,好家伙,曼可顿成了曼哈顿,一下子给山寨到美利坚心脏去了。
任延含蓄:「你没觉得味道有什么不对吗?」
安问咀嚼缓慢,饱受摧残的胃和被反酸侵蚀的嘴里哪还能吃出什么味道?他刚刚漱了一整瓶水的口,现在舌尖和喉咙都麻得疼。
小问号:「挺好吃的。」
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包装袋,……算了,吃不死。
任延问他:「郑伯怎么不带你去吃顿好的?时间来不及?」
安问顾左右而言他:「你好好写题了吗?」
任延给他拍了张自己刚写完的生物卷,十分自信,等待夸奖。安问一眼就看到两道错的,「第三题C,第五题A。」
任延:「……」
安问忍不住笑,苍白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热,总算泛起了些微血色。笑过后,他静了静,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酸涩从疲乏的四肢燎原般升起,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突兀地说:「想看看你。」
这样的一行字,躺在彼此手机里是有罪的。安问秒速点了撤回,撤是撤了,但那一行撤回提醒摆在那儿,更陈述着他欲盖弥彰的心虚。
安问锁了屏,将手揣进兜里,假装无事发生。
公交车怎么还不来?公交车来了,他就可以假装上车了,没空理任延。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震得持续,显然不是一条或几条短信。
是视频请求。
安问从行李箱上起身,在狭窄破旧的公交站原地转了一圈,像沙漠里的鸵鸟在给自己找个适合的洞埋了。任延轻易不放过他,手机持续震动,震得安问脉搏也跟着酥麻激烈,几乎快要握不住了。
他站定,在破罐子破摔之前,还是转过脸,试图从站台海报的反光中确认下自己的仪容没毛病。但海报橱窗显然久未被打扫,别说反光了,灰都厚得能盖楼了。
信号不好,接通后,小圆圈转了两圈,彼此的画面才跳了出来。
任延支着腮,垂眸看着视频里的安问,假装没看到那条撤回的信息,主动告解:“我有罪,突然有点想你。”
安问咬住内侧唇,但唇角还是不免向上抬起。
任延的目光认真,从细微处确认他到底顺不顺利、好不好。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他敏锐地问。
其实在阳光底下,安问的气色已经恢复得很好了,白皙的肤色被晒得几近透明,只是唇色浅淡,似乎低血糖,加上起得早,所以显得精神不足。
安问一只手不方便表达,只是对着镜头浅浅地摇头,一个劲地抿着唇笑。
虽然是想让任延安心,但他不知道,这样的笑只会让任延心疼得无以复加。任延不再问他这些无法回答的问题,如同一个也失去了声音的人,深深地注视着屏幕里的安问,跟着他亦勾起唇微笑。
安问眨眨眼,心口泛起酸涩,将摄像头转向灰头土脸的橱窗上,伸出手指,一笔一画地写。
他的字端庄漂亮,写试卷是,写板报是,现在也是。
任延看清了,是「也想你」。但似乎又没看清,因为安问写完后就用手掌擦掉了,快得眨眼之间,也不嫌脏。
“没看清。”任延失声半秒,低声说半个谎言,哄他,“再写一次。”
安问像车载娃娃一样摇摇头,又对他歪过脸露齿笑,摆摆手,露出灰遢遢的手掌,意思是再见,接着便把视频挂了。
脏死了。他赶紧站远处去用矿泉水洗手,淅淅沥沥的水洇进石砖逢里,他洗着洗着,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远在那头的任延推开椅子起了身,用最短的时间收拾了一背包的行李,揣上身份证和充电宝——以及全部的作业,走出了房门。
第29章
任延没走成, 刚下楼出大堂,就跟卓望道打了个照面。卓望道是受了安问嘱托,过来找任延一起写作业的。要按以前, 两人凑一起能干的事只有双排开黑。这头一次一块儿用功, 卓望道还有点羞涩。
任延单肩挎着书包,怀里抱了几本装不下的书,一边匆忙下台阶,一边打电话:“东门口岗亭外,打双闪,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