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65)
“你就是电视剧里那种天才少年?”
“什么?我不是,”冯诺一拼命摇头否认,“我周围倒是有不少天才,有空我可以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他们有独特的癖好吗?比如无法感知到别人的情绪,或者说话语速非常快什么的。”
冯诺一回想了一下:“可能有点小癖好,比如喜欢教别人用圆规画正十五边形之类的。我认识的天才大多数性格都不错,没有注孤生的那种缺陷。”
“正十五边形?”
“你要是喜欢尺规作图的话,那还挺有趣的。”
“好吧,”郑墨阳说,“我大概能理解你说的‘小癖好’了。”
“你今年大四的话,应该已经想好是读研还是工作了?”
“都不是,我有一个自己的创业公司。”
“你创业?”
对于当时的冯诺一来说,创业是一件太过遥远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在商海闯出天地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什么撼动业界的灵感。对于那些敢赔上青春和积蓄的同龄人,他有一种近似敬畏的钦佩:“你的公司是做什么的?”
“互联网,”郑墨阳说,“目前还在做新闻资讯的APP。”
“我有用过你们的产品吗?”
郑墨阳笑了笑,拿过他的手机,让他解开锁,然后在应用商店里输入了一行字。冯诺一饶有兴致地下载了APP,捣鼓了一会儿,发出真诚的疑惑:“你们要填的问卷真多。”
郑墨阳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我们现在其实处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能接触到的东西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各种信息就像商场里的橱窗一样,一字排开展现在用户面前,看起来眼花缭乱,毫无主次。”
冯诺一把下巴凑近,靠在他的肩膀上,若有所思地说:“不是有推荐引擎吗?”
“现在的推荐机制主要还是三种:门户推荐,关键词推荐,还有热榜推荐。这些都是‘大部分人喜欢看什么’,而不是‘用这个手机的人喜欢看什么’,”郑墨阳说,“我希望我的产品有更加个性化的推荐机制,能够让每一个用户看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所以会有这些问卷。”
“这个想法很棒,但它需要很强的算法,”冯诺一思考了一会儿,“我的水平还远远达不到,但是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个可能做到的人。”
郑墨阳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真的吗?”
“嗯,他和我同一个导师,算是我的师兄,我们关系还挺好的,”冯诺一向他保证,“等过完年回校,我就找机会让你们见一面。”
“太感谢了,”郑墨阳长吁一口气,“最近新增用户和留存率的数据都很惨,我真的需要一个突破口。”
“不用谢,”冯诺一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背,“就当你这几天带我到处跑的回礼好了。”
说来好笑,明明地方都是他选的,最后完全是靠郑墨阳找到的路。
“你只是因为有人在旁边,所以不想动脑子而已,”郑墨阳还给这种现象起了名字叫“导航依存症”,“要是只有你自己,你也找得到的。”
“那换一个理由吧,”冯诺一说,“这几天我看到了很多漂亮的风景,但我最快乐的时候,还是你转过身来的那个瞬间。”
郑墨阳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冯诺一自己也开始反思话是不是说的太酸了,然后对方问他:“你一向都这么直接吗?”
“不是,”冯诺一歪着头陷入自我怀疑,“我的大脑重启之后,好像跑到另一种极端去了。”
“过完年我可能会很忙,”郑墨阳用告诫的语气说,“而且我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很难有时间陪你。”
“作为一个T大计算机系的学生兼爱心公益协会捐衣部的部长,我也是很忙的。”
郑墨阳笑了起来,然后很直接地问:“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冯诺一故作高冷:“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意向?”
“你的手已经在我背上放了五分钟了。”
冯诺一讪讪地收回手:“你还计时了?”
郑墨阳笑着握紧他的手:“不要再叫我‘你’了。”
“那怎么叫?”他想了想,说,“既然你比我大几岁,要不就叫阳哥吧。”
“好,”对方从善如流地说,“我会尽早回校的。”
他只不过去南方一个小岛上兜了一圈,就光荣地出了柜,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顺便还预约了让对方见见自己的师兄,过程无比顺滑,丝毫没有因为世界观破碎导致什么心理障碍。
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高效。
他还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告诉对方重置年的事情,然后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反正告不告诉结果都一样,对方都会忘记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反而会让这一年过得很伤感,没有必要。
他不担心重置之后就会失去这段感情,只要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变,他相信对方还是会喜欢上自己的。
可惜的是,有男友的快乐就像碳酸饮料的泡沫一样,时间越久,消逝地越快,等到飞机落地的时候,基本只剩下了“又要过年”的疲惫。
母亲如同往年一样,进门第一时间就发出了灵魂拷问:期末考之后干了什么。
他知道经过低纬度阳光的几天炙烤,眼镜已经在脸上留下了白印子,无论如何糊弄不过去,只能照实回答:“和同学去南边玩了几天。”
不出所料,母亲用不赞成的语气说:“你商哥大学的时候,寒暑假都不回家,在学校里写论文。”
熟悉的比较对象,熟悉的比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从包里掏出几个手工艺品:“我给你们带了纪念品。”
他母亲盯着那个海螺看了几秒,从眼神里就能读出她认为这种礼物毫无价值。出于礼貌,她还是接过来了:“下次不用给我们带东西。”
好吧,至少这句话是真心的。
他抱着包回到自己的卧室,宽大的飘窗前有一台漂亮的三角钢琴,只是多年未动过,估计已经走音了。他把枕头拿起来放到墙上,然后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
“撑过年夜饭就是胜利。”他在心里暗自鼓劲。
令人失望的是,年夜饭既没遇到断电,也没有外星人降落,祖孙三代还是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子旁边。尽管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气氛却一点也没有热烈起来。
如同往年一样,桌上的每个人都用杰出的事迹结束了精彩的一年,并且对下一年报以同样精彩且伟大的期许。
轮到冯诺一的时候,他正望着银色的筷子,思考是不是能用这把餐具当场自尽。
然后全桌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他身上。“我……”冯诺一想了想,“我申请了大三去日本交换,学校已经通过了。”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心底泛出无尽的悔恨。糟糕,他为什么要说这件事!
他补救道:“有留基委的奖学金,不会用家里的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他母亲放下手中的餐具,很严肃地看着他,“大三是很关键的一年,你读博要申请到好的学校,大三就必须准备材料,准备语言考试,准备暑研,还要找公司实习,没有时间给你去日本浪费一年。”
他真的很害怕这种目光,好像他是行军队列里唯一一个掉队的人。他苍白地为自己辩护了一下:“我真的很想去,我为这个交换申请准备了很久了……”
“你就是想去玩吧,”他母亲打断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总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
“我不想读博。”他发出底气不足的抗议。
“你想本科毕业就出去工作?”他母亲的语气好像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确实,提早几年工作,你在短时间内能挣更多钱,但是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博士和本科的发展是完全不一样的。”